“阿玫可真厉害!这次估计本小姐要挣大发了。”汪皎说,“但她最近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来我这,而且......你们先出去。”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原本正在清除地上修建下来的枝桠,闻言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院门。
朱依依此时正站在汪皎家的宅园,他环视了一周,发现和上次来的时候变化很大。原本的池子填平了,乱七八糟拦路的石头搬走了,就连门槛都拆了,整个院子显得......非常平。
“汪大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准备打仗吗?”朱依依绕开地上还没清理完的碎石,走到临时摆放的一张几边坐下,汪皎蓬着头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烧水。
接到那只神秘灵鸟送来的消息后,朱依依与叶初便出发长安,当日便到了。叶初循着那只灵鸟留下的痕迹去找发送线索的人,朱依依则是先来了汪皎的宅子——没看到沈玉,却从汪皎这里听说,仅仅七日,杨玫就完全逆转了局势,也是借了沈囿之大清洗的东风,昔日的门阀世家元气大伤,亟需韬光养晦。杨玫在这个间隙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争取到了她名义上的父亲,当朝宰相武逸言的帮助,为汪皎搞到了全国范围内官盐的贩卖权。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干净漂亮,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中迅速厘清思路,反败为胜,除了杨玫,朱依依想不到第二个人有如此能力。
汪皎很明显心不在焉,她给朱依依随便搅了一碗茶,茶沫子都没拌匀,她自己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打下一碗茶汤,说:
“阿玫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不是,是越来越不好了。”她出神地盯着朱依依指尖捏着的茶杯,看着结成块的渣上下起伏,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那天她给了我一张设计图,是一个有两个轮子的椅子,她说这叫'轮椅',有了这个,就不用自己走路了,以后就要明月推着走。我问她要这个椅子做什么,她说没什么事,只是想装成身体不好的样子是为了迷惑国师,让他对自己放心。”
“但是我不太信。”汪皎补充说,“不过我还是安排林山做了,我不想她看出来我不相信。我最近收了好几家药铺,阿玫以后要吃什么药我都能给她找到。不过最好还是不吃,你看我这院子,想着她以后坐那个破轮椅,进来出去也方便些。对了,你家叶初呢?怎么没跟着一起?”
“叶初他一会儿到。”朱依依应着声,汪皎还在絮絮叨叨,这对她来说极为反常,朱依依却兀自沉默:汪皎一直不知道杨玫的病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寻常的药根本治不好。
唯一可能治好的一次,就是前几日在识海中他几乎要和灯台融合了的那次——倘若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所有的九天之力都将回到他的身体,自然也包括杨玫身上的那些。
但是叶初和师兄将他拉了回来。
可之后该怎么办呢?杨玫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使杀了沈囿之也是治标不治本,沈囿之是炽刃的仆人,没有控制炽刃的能力,除非......
来长安的路上,他就与叶初讨论过的解决办法。
“找到烛鼓。”叶初说,“烛鼓可以轻松驾驭九天之力,倘若找到烛鼓,请他收回炽刃,应当也能收回杨玫身上的,之后再慢慢调理,总能恢复。”
“你说你在龙月寺曾经感受到过烛鼓的存在。待我们找到沈玉,便一同去找烛鼓如何?”
叶初表情却变得奇怪了起来。
朱依依刚想问,叶初就主动说:“我还有一些记忆缺失,是和烛鼓有关的,一些零星的片段里,他的失败或许与我有关。”
朱依依想起他去龙月寺救叶初的时候,那个老妖怪也曾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说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叶初,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叶初听后笑了,他轻轻捏了捏朱依依的手,说:“依依,谢谢你安慰我,但你不要太相信我,我几乎从来就没做过什么好事,不是什么好人。”
……
朱依依回过神来,问:“林山最近怎么样了——”
汪皎没有回答,却抬起头来望着朱依依身后说:“你来了?坐。”
朱依依扭头,看见叶初走进来,眼睛只看着朱依依,说:“不坐了,沈玉在难民营,就在她之前落脚的那个宅子里躺着。”
“什么?!”朱依依从板凳上弹起来,说,“快走!去看看。”
·
深夜,月光透过窗前的纸糊的格子落在床脚。
朱依依靠着墙,呵欠连天,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他给沈玉把了脉,发现她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在沉睡。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醒。
一阵轻微的响动,朱依依猛地一点头,看见沈玉已经从床上坐起身了。
朱依依松了口气,说:“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七天你知道吗?!”
“哦,”沈玉低头揉着太阳穴道:“朱依依,你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么,叶初呢?”
朱依依:“叶初在外面守着,你别担心。”
沈玉:“......多谢。”
朱依依:“你现在要去找杨玫吗?”
沈玉:“她来过?”
朱依依摇摇头:“现在沈囿之看守得紧,她不太方便出来。”
沈玉:“好。”
朱依依:“嗯。”
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妹同时陷入了沉默,各有心事的样子。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渐热,沈玉觉得室内闷得慌。起身开窗时,一只银白色灵鸟落下,用喙啄了啄沈玉面前的窗棂。
沈玉打开窗子,放它进来。
“说的什么?”朱依依凑过来问道。
“是神秘人,”沈玉将手上的纸捻成银色粉末,缓缓道,“章乾说,神秘人透露的最新位置,是溪水乡。”
“神秘人......他每次给你们传信,是否都是用一只灰色的小雀?”
沈玉点点头,朱依依却有些疑惑起来:“你族中的灵鸟,应该都是银白色的吧?”
当时他收到这只鸟的时候就曾经疑惑过,爻月人从来就不用灰色的灵鸟,此人不仅告知他沈玉安危,还经常给沈玉他们传递沈囿之那边的内部消息。
到底是谁?
沈玉说:“此人非常谨慎,从来没留下过任何能够摸清楚他身份的痕迹。对了,朱依依,你知道溪水乡么?”
“溪水乡...并不是个多么起眼的地方,让我想想,它好像在长安南面的城郊一带。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可能就是一年两次的祀游,每年端午,长安城内还有不少人赶去观看。”
沈玉:“何为祀游?”
朱依依:“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据说,这溪水乡一开始沿溪流而建,两岸民居渐成规模后,却经常在五月和年初时莫名其妙遭遇火灾。
“后来村中来了一位云游道人,说是村子南面的火石山火气过旺,才导致村中经常失火,这道人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在每年五月初五和大年三十这两日前后,全村人都会聚集到宗祠内,一同赶制硕大的鲤鱼鱼灯。待到五月初五或年三十那日入夜,挑些身强力壮的,扛着几十座鱼灯沿着溪水两岸敲锣打鼓地那么一舞,最大的那只鲤鱼,则需从溪水边,一直舞上火石山,这就算是克制住了。
“因为这鱼灯样式稀奇,不像平常会制作的那些样式,比如普通的灯笼啊或者兔子之类的,在夜里摇头摆尾那么一游,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因此这这年,跑去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祀游就是这么来的。”
沈玉点头:“这法子确实不错,五月初五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之日,用鲤鱼之水克之,最合适不过。等等——你方才说我睡了几日?”
朱依依:“七日,明日便是五月初五。”
沈玉:“沈囿之出现在那里,恐怕也是为了祀游,这溪水乡的火石山中,应该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说不定......嗯,还要喊上章乾,他对阵法比较精通,走么?”
说着,沈玉幻出月丝,在手心化为向章乾传信的灵鸟。
朱依依望着白鸟飞出窗外道:“好!今晚过去调查一番,明日或许还能赶得上一睹祀游,那......”他有些迟疑地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沈玉:“怎么了?”
朱依依:“去之前,你不要去看看杨玫吗?”
沈玉抬手利落地重新束了发带,又弯腰将束腿的绳子重新扎紧。起身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不必了,走吧。”
叶初安静地站在门边等他们。
溪水乡离长安城不远,三人很快就抵达了村庄外沿。整个溪水乡从上俯瞰,也是一条鱼的形状,鱼肚稍宽,村口是鱼嘴,一株大树横在路亭边,其下是从村中流出的溪水,正源源不断地由狭长的水道流向下游,跨过水道上的桥,就是溪水乡。
此时已是深夜,竟还有几人在村口巡逻,二人连忙敛了身形,往那村口的大树后一躲。
“看打扮应该是几个风师,不是什么大事,走吧。”看清后,朱依依小声对沈玉说。
沈玉没有动,她的眼睛望着村口漆黑的路亭,总觉得有些古怪——巡逻的那几个人,怎么只在那村口桥附近一小块范围内活动,却无人来这路亭休息……
沈玉拦住要往前走的朱依依,随手扯出一段月丝幻成飞虫模样,往那狭窄的村口飞去。
飞虫摇摇晃晃,正飞到路亭前,还未靠近,只听得“嗡”得一声!
在那路亭与村口之间,一道暗红色的网一闪而灭。
“什么人?!”路亭中突然飞出一红袍人——他应该一早就在那亭中守着。
朱依依小声道:“竟然是锁仙网,还好没过去!”
沈玉蹙着眉,还在想着方才的一幕:月丝化成的小虫,在碰到网的那一瞬间,融化了。
远远的,黑袍人中有一人喊道:“大人,应该是什么小虫或者猫狗吧?我们没看见人呐!”
红袍天师道:“不可能,锁仙网只有在碰到灵体才会有所反应,若是普通凡人,决不会有此般情形!给我在附近仔细搜寻!”
说着,那红袍天师便快速朝着沈玉他们藏身的树后走来——周围都是一眼就望得到头的菜田,只有这棵大树后可以勉强藏几个人。
杀眼前这位天师轻而易举,可若是打斗声惊动了其他人,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三人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发什么乱子,可问题是现在与那气势汹汹的天师距离太近,是走是留都颇为尴尬——此时天师纵然看不见他们,可他们的身体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透明,若是真的碰上了,定会被那人发现。
“大人,都看过了!许是什么不长眼的灵兽灵虫不小心碰着了。整个村子都被围上了锁仙网,一定不会出岔子的。”一个风师从桥那边跑过来,他已经困得不行,说两句话就哈欠连天。
此时,天师的剑尖已经快抵到朱依依的眼珠,朱依依头微微向后仰,还要用眼神示意叶初不要动手。
而红衣人却不依不饶,又要上前一步。
又是“砰”的一声!比方才那只小虫撞击产生的震动大得多,但不是村口这里,而是在西面。
那天师愣了一下神,也不管这树后会藏着什么了,急忙往那爆炸声响的地方跑去。
朱依依舒了口气,正要起身,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谁?!”
沈玉转身,看见章乾。
“章先生,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朱依依抱怨道:“而且你来得挺快啊。”
章乾乐呵呵地道:“来的路上碰到一少年,说是你朋友,就将我捎来了,我们只比你们晚到一步,在那菜田中看你们好久了。”
朱依依:“那他人呢?”
章乾:“走了,刚刚那声响,应该就是他弄的吧。方才他走时说,会帮我们引开这边的人。”
朱依依:“可这村口的网密密麻麻的,引开了那天师,我们也进不去。”
章乾:“别急,走水路。方才那网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离水很近,发觉溪流上方虽然也有网,可水中并没有,我们可以——”
朱依依:“不行!绝对不行!”
沈玉:“为何?”
朱依依:“我...我不会游泳!变成鱼的时候也不会!”
沈玉难得笑了一下,朱依依看得有些发毛:“你...你想做什么?!叶初!你要救我!”
叶初抬眼道:“锁仙网细若蛛丝,异常灵敏,是可以轻松撕开这些网,但那会打草惊蛇。依依,我会在后面帮你,别怕。”
没给朱依依反驳的机会,沈玉一抬手,只听一声轻微的噗通声,朱依依变成的鱼掉下了水。只见他鱼肚皮朝上,像是英勇就义了一般直挺挺浮在水上,下一秒就要被过来的溪水冲走。
叶初、沈玉和章乾化为鱼后,只能拼命在后面先将朱依依按下水,等过了那片网,又顶着他游了片刻,才在桥墩处找了片安静的水域歇息。
沈玉先变回了人形,将朱依依从水中倒提着尾巴拎了起来,丢在一边。
沈玉:“别装死了,起来干活。”
朱依依压着声恶狠狠地说:“沈玉,你不是人!”转而去找叶初寻求安慰,却看见叶初嘴角也有向上的趋势,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朱依依:“......”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3章 大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