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余和虎儿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再加上,苏余始终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没跟他计较。虎儿虽然调皮,但在学习这件事情上还是用功的。
苏余偶尔会教他一些学识,也算是自己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蔡姑姑感恩还是转了性,给苏余做的饭菜质量有了不小的提升。
这天苏余刚想睡觉,蔡姑姑就找苏余十分为难地说:“姑娘,我家虎儿的情况你也知道,身体都健康得很,就是心智上比同龄人要低些。最近城里来的那个神医说我这孩儿有救,只是这方子要买的话得三百两......”
苏余听了忍不住皱眉:“你之前给虎儿的药也是那个‘神医’开给你的吗?”
蔡姑姑点头说:“是的,姑娘不觉得挺有效的吗?你看虎儿最近都越发勤奋学习了。”
苏余都想骂醒蔡姑姑这个榆木脑袋。虎儿勤奋是他主观意识导致的结果,跟吃药有什么关系?
蔡姑姑见苏余犹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模样可怜,就差声泪俱下了:“求求姑娘吧,我就这么个儿子,若是没办法治好他,将来我老了谁来照顾他?您就当行行好,若是您肯帮我,从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苏余轻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今天她不借钱给她,她也会想法子去别的地方弄钱的。
苏余说:“行吧,不过我这儿也没得多,就上次陈管家给了我些日常开销。我姑且先借你一百两,只是可怜你为母心慈,并不算是帮你。”
蔡姑姑给苏余磕了两个头,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蔡姑姑拿了钱之后苏余就佯装打了两个哈欠,说道:“我乏了,你回屋去吧。”
蔡姑姑点头说:“是,姑娘。”
看着蔡姑姑离去的背影,苏余突然有点想自己的妈妈。从前她为了写小说图清净,就自己搬出来住,有时候好几个月也不回家。
现在真的回不了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苏余闭上了眼,只不过今夜的梦并不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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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衍放假了,趁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他就约苏余去吃了顿好的。
张衍再一次带着苏余去江南春吃八小碟,只不过苏余拒绝了去包间里吃。苏余觉得那样子吃东西未免过于无趣,过于安静的地方,只有两个人面对着一桌子的菜。
苏余挑了个靠窗的低头就可以看见底下街道的小隔间,和隔壁仅仅是用画着山水画的屏风阻隔,这样既保留了**空间,又不至于太安静。
上菜之前,苏余便十分大度地说:“先说好了,这顿我请你。”
张衍刚想摆手,苏余便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难道你偏要让我当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吗?”
张衍觉得苏余这话说得也有理,两个人这样礼尚往来也挺好的。
菜上齐两个人边吃边聊天,张衍说:“近日先生教了我们《赤壁》一诗,这前两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我还能明白,诗者是想表达历史风云、物是人非。可这‘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转折又是什么意思?既不是情爱诗,写这周郎又是为何?这二乔被锁铜雀台又是什么联系呢?”
苏余觉得这话张衍就是问对人了,这首诗小学就会背了,苏余解释道:“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牧写的,所以前两句算是他对历史风云的回顾。绝妙就在后面两句,当年是周瑜“巧借”东风才赢了赤壁之战,诗者用了反向推论,说若是东风没有“助”那周瑜,这铜雀台就会一直会困住二乔。妙就妙在春深了,这个词你能想到什么?曹操在铜雀台里金杯玉盏、美人在怀、一段风流韵事。其实,诗者不过是通过寥寥几句词将战争的胜负描写得淋漓尽致,可谓是绝妙。”
张衍崇拜地看着苏余:“看来你不仅仅懂诗,对历史也很了解。”
苏余有得显摆,自然带了三分飘:“那是,我还可以这么说。眼下朝廷加重赋税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西北地区旱灾,应该想办法去治理西北,而不是指望江南的税收,加重赋税不过是加重老百姓的负担。如此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愚笨。”
张衍听得头头是道,觉得苏余说什么都是对的。
苏余又吃了几口菜,心想着这菜真好吃,那蔡姑姑就是逢几天才来敷衍她一次,真是受够了。
就当苏余吃得正欢的时候,店小二恭敬地走到了门口,说道:“请问公子小姐眼下是否有空,隔壁有位贵客想请两位过去一叙。”
苏余问:“什么贵客?我不认识。”
张衍也不爱见生人,婉拒道:“还是罢了,我们只是来吃饭的。”
小二说:“两位还是去见见吧,莫较小的为难,说不定见了又会转变想法。”
苏余心想,多结实点朋友也是好的,于是便应承了下来。
没几步路就走到了,还没到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只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很斯文,不像刚才苏余这般高谈阔论。苏余想,他们该不会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吧?
议论朝廷,那可是死罪。
苏余心里没底,等见到隔壁坐的人之后,腿差点没软下来。
那位年长的大人她是没见过,但是那个垂着眸子饮杯中清酒的翩翩少年她可是死都忘不了,这不就是九皇子萧祈泽吗?
苏余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每回见到他脖子上都仿佛搁了把刀。
他一定是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不然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叫他们过来的。
张衍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见面先行礼:“在下姓张名衍,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余姑娘,不知二位叫我们来所为何事?”
其实这雅间里还站了两个身姿挺拔的壮年男子,不过一看就是随从或者是家仆,发表主见的还是坐在席边的一老一少,所以张衍只称了二位。
那年长的笑得也是爽朗,一看就气度不凡,他说道:“在下姓孙,这位是我家少爷。我方才听见两位谈论诗句,觉得这位姑娘对赤壁之战十分了解,而且对诗句见解独到,所以冒昧想要一见。”
他们听到了前面的诗句,一定也听到了后面苏余谈论的赋税之事,苏余脑袋瓜转得贼快,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孙大人请苏余和张衍坐下,见他们年少便吩咐人给他们倒了杯清茶。
苏余始终忍不住去偷瞄萧祈泽,他就只是坐在那儿,就让人移不开眼,他的一举一动就与旁人不同。他的情绪永远到不了眼底,让你猜不透。
孙大人看起来还是比较慈眉善目的,他问苏余:“苏姑娘一看就饱读诗书,恰好我也爱读书,前段时间我读《汉书》里面写秦朝‘收泰半之赋’,田租要‘什一之税’。正是因为税收额度如此之高,百姓才奋起反抗。你说如今朝廷加重赋税,百姓是否会如此起来,像反抗秦皇那样,反抗朝廷?”
听到孙大人这么问,苏余额头上汗都流了好几滴。
这个问题就是冲着她来的,但凡她说是,亦或者是表露出一丝一毫对朝廷的不满,估计她全家都有可能被当成乱臣贼子砍了。
这个问题必须谨慎回答。
旁边的张衍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的危险性,脸上还一副期待的样子,想看看苏余会发表出怎样的精彩言论。
萧祈泽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此刻的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苏余,似乎也在好奇这样一个弱女子会怎样用主观意识回答这么一个富含政治、历史、社会性的问题。
苏余故作不慌,谨慎答道:“小女子拙见,秦朝赋税征收用途本来就有很大问题,他广建陵墓、求仙问药、严刑酷法,这令百姓都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再者,他焚书坑儒、钳制思想、建阿房宫、劳民伤财、六亲不认、手足狠辣,这样一位皇帝,百姓自然不满。”
“当下皇上知晓百姓疾苦,体察明确,如今加收赋税也是在合理范围内,西北地区人民疾苦,作为同胞互相抱住也是应当,百姓都能理解。我朝百姓只会为有此皇帝而感恩戴德,怎会做大逆不道之事。”
苏余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了胸口。
张衍差点没站起来为苏余鼓掌。孙大人和萧祈泽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情绪依旧是收敛着的,让人看不清。
孙大人笑了两声,说道:“苏姑娘真是颇有见地,少有女儿家有如此见识。若你去考取功名,不说状元之才,中个榜眼探花也是不在话下。”
“只可惜,是个女子。”末了,萧祈泽叹了一句。
苏余看了一眼萧祈泽,眼神立马又抽离回来,不慌不忙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并不因为我是女子而哀叹。挂帅抗敌的穆桂英是女子、出塞和亲的王昭君是女子、执政掌朝的武则天也是女子。所以,我并不认为我是女子,便有何可惜。”
萧祈泽笑了一下,这是苏余第一次看见他笑,就好像是寒冬里的腊梅那般。但这笑并无嘲讽之意,只是淡淡的,很温柔的笑。
孙大人笑得比较爽朗,他说道:“老夫活了几十余载也算是见人无数,女子中如姑娘这般的,倒还是头一次见。”
被人这样直白的夸,苏余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她害羞低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朝萧祈泽那里看。
而后者始终端坐着,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