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晴,缭绕的云雾给青山系上一条薄纱,漂亮极了。屯里人声代替雨声,打破了雨后短暂的安宁。
“咦……我是不眼花了,瞧着那背影像老林家孙女?”
“可不就是小年糕嘛,咱们屯里的丫头数她命最苦。”头大身子小,两个小黄揪揪一晃一晃的,可人疼啊。
“这大雨刚停,又进山了?”
“啧——就她奶那德行,没冒雨进去就算好的。”
后奶奶就是不如亲生的。林老头别看现在驼了背,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其实年轻时候一表人才,前头老婆刚死没半年,就有黄花大闺女争着抢着要嫁他,宁愿给半大小子做后娘嘞!
年轻时的林老头千挑万选,选了个前头死鬼老婆的远房表妹,马二芬,寻思着这样的话她能多担待长子些,总比外头不沾亲不带故的强。前老婆留下的儿子叫林卫国,那年刚七岁,正是半懂事不懂事的年纪,马二芬也算尽心尽力,宁愿自个儿不吃不穿也要给继子优先,本着“决不能委屈孩子”的原则,赢得了全村老小的敬佩。
林老头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暗中观察了几个月,又悄悄问过卫国,确认马二芬没有背地里打骂孩子,这才彻底放心。
可谁知道,没半年,马二芬怀孕了,没一年又生下了儿子林卫民,这心里的天平就自然而然的歪了。虽说也不至于打骂欺辱林卫国,可那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林卫国十岁就要上山打柴,下河挑水,十二岁就跟成年男子挣一样工分,别人家孩子毛都没长齐的年纪他却已经一身腱子肉,无论是挣工分还是套兔子,抓小鱼烂虾,都是一把好手。
她自个儿亲生的林卫民和林卫红,却是屯里少有的闲人,整天就在家里读书做饭,养得闺女似的细皮嫩肉,十七八岁大小伙跟妇女挣一样工分。
你就说吧,这算什么事儿!
好在林卫国自己争气,十六岁去验兵,整个公社就验上他一个,这几年又接连立了好几次军功,已经当上连长啦!
二十一岁那年被林老头逼回家,给说了个媳妇儿,叫马兰花,也算成个家了。兰花肚子争气,没两年生下个闺女,还是大年初一生的,那天兰花娘家刚好送来两斤糯米年糕,小名就叫“年糕”,寓意日子“年年高”。
“就卫国媳妇儿那面人脾气,还不是随她拿捏?”妇女们叹口气。虽说媳妇儿是娶了,可娶的是马二芬娘家远房侄女,脾气软和没主见,啥都听她这后婆婆的!
林卫国在外头出生入死,每月雷打不动寄津贴回家,马兰花和小年糕在家却没啥好日子过,可怜母女俩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连写信告状的本事都没有。
“可我咋听老三媳妇儿说,昨儿兰花跟她后婆婆干架了呢?”一直没出声的妇女插嘴道。
“可不,我也听见了!自从病过一场,兰花这脾气也起来了?”
屯里女人们议论几句,各自忙开了。农历八月,生产队的谷穗饱满了,引得麻雀争相啄食,平时忙着赶麻雀不得闲,好容易下雨不用碰露水,可各家自留地也要拾掇拾掇,大家披着蓑衣,拿着破烂铲铲干活去。
林家小年糕穿着缀满补丁的小衣裳,冷得嘴巴直“咯噔”,紧了紧手腕上挂着的提篮,奶声奶气给自己打气:“我是大年糕啦,我能帮妈妈干活啦!”
回应她的只有“扑棱扑棱”的鸟翅声,小年糕眼睛一亮:“小鸟鸟你们也要帮妈妈干活吗?”
“呱呱——”
小年糕挺了挺胸膛,掰着短短的手指头数道:“我会帮妈妈打猪草,还会帮妈妈挖野菜,还会帮妈妈烧火,还会帮妈妈……”
忽然,她停住脚步,看见不远处的土坡上有一片绿油油!那片地刚烧过荒,肥着呢,长的荠菜也是肥肥的,叶子又绿又厚。
如果做荠菜烙饼肯定很好吃,要是再抹一层猪油,多放几粒盐巴的话,就更好吃啦!
小年糕立马踩着稀烂的泥土,踉踉跄跄冲过去,一手拿出竹篾片片,一手揪住一丛荠菜,熟练的齐土平面一割,一整丛鲜嫩可口的荠菜就到手啦!
虽然有一点点小刺,戳得她手又疼又痒……可她是大年糕哟!
妈妈说她是正月过的三周岁生日,可她在过生日前就会找野菜了。她挺着小胸脯得意的想,林家周围的野菜都是她采光光哒,因为二叔和三叔都喜欢吃荠菜饺子,每到月头,爷爷从邮政所领了津贴回来,奶奶就会包顿荠菜饺子。
她光听他们“呲溜”声就知道,肯定肥常好吃哒!
当然,奶奶说她还小,不能吃饺子。
小年糕也不知道,自己要长到多大才能够吃饺子,不过,她早知道饺子什么味啦……嘿嘿,她有个小秘密。
是跟二叔三叔一起保守的秘密哟!
小年糕一面回味那鲜嫩得让人吞舌头的香味,一面熟练的割满一篮,把小手在周围绿油油的蒿草上搓了搓,将泥土搓干净,这才放衣服上擦去水汽。
她记得妈妈说过的,一个人不能进山,山里有狼外婆,会把她背走,这样就再也看不见妈妈了。所以只是害怕的朝玉带山看了两眼,提上小篮子准备回家。屁颠屁颠的,蹦跶着往山下跑。
可是,年糕还是忘了,刚下过雨的泥土地有多滑,她踩在稀泥上,“呲溜”一声,整个小身板就坐火箭似的飚出去……
她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一切发生得太快,小脑袋瓜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见“吧唧”一声。
她赶紧摸了摸小屁股,怎么感觉不痛呢?睁眼一看,早就不是屋后的小山坡啦!
小年糕眨巴眨巴大眼睛,嘴一扁,“妈妈呜呜……”这个地方年糕从来没来过,一定是被山里的狼外婆抓走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妈妈,小年糕就更委屈了,她想爆哭,可肚子却“咕咕”叫,一声呜咽硬生生忍在喉咙里,憋得小胸脯一抖一抖的,好饿诶……
她爬起来,像模像样拍了拍自己小屁股,顺着一条亮堂堂的光滑的小路走了两步,两旁是高耸的大大的木架子,架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五颜六色的东西。她忽然眼睛一亮,这是供!销!社!
原来,狼外婆家居然住在供销社!
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别的地方她还真不知道,可供销社她过生日那天,妈妈和外婆带她去过一次,那里头的售货员姨姨可白可漂亮啦,关键是木架子上的大白兔和水果糖她做梦都能梦见。
供销社=甜丝丝!
尤其这个供销社的糖纸比妈妈带她去的供销社还漂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甜味和奶香味……她小心翼翼的在糖纸上碰了一下,又迅速的缩回去,背在身后。
妈妈说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
她吸了吸口水,抬头挺胸背着手继续走,可……为什么狼外婆家的糖纸会这么好看!
小年糕悄咪咪看了一眼,见狼外婆不在,立马闭着眼睛小声道:“狼外婆狼外婆,我就看一眼可以吗?我保证不会偷吃哒!”
那糖纸又软又滑,上头还画着一个卡通小女孩,虽然她不知道这是卡通的,可小年糕知道,漂亮!小手在上头轻轻摸了一把,“滴答”一声,口水落到地板上。
她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往前溜达。
嘴里叨叨“荠菜饺子荠菜饺子荠菜饺子”,饺子战胜**,她最厉害啦!每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妈妈就教她念这个,念着念着,含着口水就能睡着啦。
这不,饺子**还是管用哒!
她果真不馋那漂亮的糖纸啦,可她的眼睛又落一堆熟悉的糖纸上了——小兔子长长的耳朵,是她吃过的大白兔奶糖!
这一次,小年糕再也走不动了,就是狼外婆立马吃了她,她也要吃一颗大白兔才行。小丫头拿起一颗,急切的剥开糖纸,先用舌头舔去上头那层软软的纸膜,露出米黄色的糖身,小舌头舔一舔。
“哇哦!甜!”眼睛眯成小月牙。
舍不得用牙齿咬,更舍不得一颗放嘴里含着,小年糕就捏着奶糖,用舌头一点点的舔吧舔吧,慢慢的享受久违的美味。
作为一只四岁的大年糕,她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奶糖和饺子啦。不过那都是外婆用钱钱和糖票给她买的,现在吃的却没花钱。
想到什么,小丫头站起来,从提篮里拿出一把鲜嫩欲滴的荠菜,在衣服上擦干净水汽,整整齐齐放在她拿过奶糖的盒子前的地板上,“嗯,谢谢狼外婆,我用荠菜跟你换奶糖叭。”
因为,荠菜也是好东西呀,她篮里的是五里屯最肥的荠菜!
不再“吃人嘴短”,狼外婆的供销社又特别暖和,衣服上的水汽不知何时已经干了,小年糕吃呀吃,终于在舔吧完一根奶糖后,靠着货架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又回到摔倒的地方啦,小年糕眼睛一亮,高兴疯了都,抱着小提篮冲冲冲。
“妈妈妈妈,狼外婆没吃我哟!”
修好啦,从今天开始正常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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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