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洛虽然神态自若,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漆霞山的异常已经摆在眼前了,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几个时辰后,他们行至漆霞山深处。树叶呈现出一种苍老沉重的深沉,暗绿色的叶子缓缓摇曳,发出婆娑的沙沙声。偶尔可听见几声鸦鸣,像是在昭示着什么一般,让人心里发寒,只觉得从四肢开始发麻,针扎一样,逼近心口。
白雾从远处渐渐飘来,形成一个圈,开始对他们进行包围。雾气缭绕,许洛已经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景物了。目之所及,只有左右的树木及身旁的二人。
宋择元环顾四周,眉眼间有些紧张焦急,“上仙,这是什么情况?咱们该怎么办?”
陈禹州神情自然,道: “在下以为,这不过是障眼之法,只要我们能破了它,这些白雾自然会消失。”
宋择元不屑道: “你别说那些废话了,要是有办法,咱们还会被困在这里吗?”
许洛眉眼紧蹙,“别说话,屏住呼吸,小心有毒。这雾气来得古怪,咱们要小心行事。”
许洛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阵法了,白雾茫茫,让她看不清四周。四周都是白雾环绕,像是形成了一层遮掩物,敌人藏在后面,时刻就会对她发起攻击。可她,因为这讨厌的白雾,既看不清对手在哪里,也无法预判对手会从哪个方向,在哪个时间,向她发起进攻。这层白雾掩盖之下的东西,给她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恐惧感。然而,她绝对不能退缩,宋择元还需要她来保护,陈与……既然答应了他,自然也是该一起带他出去的。
宋择元看向许洛,他对许洛是全副信任的,许洛神情严肃,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真的有点危急,于是他自然地闭上了嘴,还特意用袖子捂住。
宋择元好心地提醒许洛,并且用自己的袖子给许洛捂住嘴,道: “上仙,你快捂住嘴。”
许洛此刻身心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她不耐烦地挥开了宋择元的手,有些不悦道:“你顾好你自己就是。”
“哦。”宋择元神情有些低落。
陈禹州看着这一切,神情复杂。他自然看见了宋择元的失落,宋择元的眼睛里,就像是有一道绚丽的光芒突然熄灭了,其中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就像是一个美丽的风景突然消失在眼前的惊慌失措。这可真是有意思。宋择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弟子,竟然……
陈禹州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可是因为这不知道真假的猜测,他竟然隐隐有一种窥探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的极度得意。得意,这是他压抑了许多年的感觉。他从来不敢得意,他压抑着自己的一切少年郎该有的情绪,恣意放纵,嫉妒,喜悦,这些东西,在出现一点苗头之时,他就会亲自将它们掐灭。他带上一层温和柔善的面貌,自欺欺人,使他自己都以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温润的人。可是,只有这偶尔的一刻,他才知道,其实他骄傲自得,卑鄙狠毒,和小谢氏想比,其实他好不了多少。
其实他不愧是小谢氏养大的孩子,他五岁就被养在谢氏膝下,十岁才由父亲亲自教导。两个舅舅,算是他的启蒙老师。小谢氏,从来不会避着他,所有阴狠,全都一一展现在他面前,打碎了他对姨母的所有感情,使他不得不相信,舅舅们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谢氏害死了他的母亲。
十岁那年,他藏在帘子后面,亲眼见到小谢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坐在他弟弟陈习朗的床前,一口一口地喂给陈习朗。小孩子怕苦,陈习朗的小脸苦得皱皱的,拒绝喝药,可是小谢氏还是强硬地喂了大半碗给陈习朗。他听见陈习朗趴在床边干呕,惹得他胃里也不舒服,他跑了出去。他回眸一看的时候,正好看到小谢氏意味深长的一个眼色。他心里一紧,慌忙跑了出去,连回头都不敢。
傍晚,父亲也来了小谢氏的院子,将他叫到了大厅,厉声质问他,指着旁边下人端着的一碗黑乎乎,粘稠的药,道:“禹州,你说,你弟弟是不是被你给毒害的?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竟然呕吐发热到昏迷不醒!”
陈禹州的目光锁定在那晚药里面,和小谢氏早晨喂给陈习朗的那碗一模一样,连碗都是一样的。黑乎乎的,看得他想呕吐。他只觉得心里发慌,脑袋昏沉。
“陈禹州!”父亲见他没有回答,便以为真的是他干的,顿时失望透顶,怒气冲天,“陈禹州,为父是如此教导你的吗?你如今竟然敢对你的亲弟弟下手?你说,这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陈禹州想起来早晨小谢氏那意味深长的一笑,抬头,望着父亲那带着期许的目光,他坚定道:“父亲,这不是我做的!”
他父亲的神色顿时放松了,慈爱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然而神情还是严肃的,“你要如何证明?”
如何证明?陈禹州觉得他读过的那么多书,此刻通通都没有用了。如何证明,他要如何证明呢?向父亲直言是小谢氏自己喂给她亲儿子的吗?谁会相信?哪有母亲会害自己孩子?可是真相偏偏就是这个不可思议的。
陈禹州看向父亲,他父亲既不着急让他做出证明,也不直言相信他,就这样看着,看他无措地立于大厅。可是他从父亲眼里知道,父亲是相信他的。平生第一次利用别人,从这里开始,从他父亲身上开始,这可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父亲,儿子并无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若是父亲不相信儿子,大可以处罚儿子。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儿子定然不会有半分怨怼之心。只是,儿子若去,父亲定然要好好保重身体。儿子与母亲,会为父亲祈福。”
他看到他父亲的神色一变,神情动容,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将这等难题丢给了他的父亲,他知道他父亲是可以处理好的。
他父亲凝视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还小,为父也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你起来吧。”
“城主!” 小谢氏在一旁不满道。
他父亲有些不悦,道:“好了,别说了,再多说下去,定然会伤了两兄弟的感情。禹州是你亲自抚养长大的,又是织罗的孩子,算起来,也是你的侄子,肯定不会是他做的。你还是排查一下自己院子里的人吧,恐怕是混进了仇家。”
陈禹州看着小谢氏的脸由得意到气得扭曲,心里一阵痛快,痛快之余,还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和酸涩在他心里蔓延,压着他,直让他喘不过来。他低着头,笑了,笑得想哭。
父亲去看陈习朗了,留他和小谢氏在这里。小谢氏怨毒地看着他,瞥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腌臜之物。可是,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将小谢氏作为母亲看待的。虽然此前小谢氏已经有诸多不好之处,但是他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大舅舅说:“你姨母心肠最是恶毒,小时候,我不过是带了一只兔子给你母亲,没有给她,她就将兔子当着你母亲的面掐死,然后剥皮抽筋,将鲜血淋漓的兔子丢到了你母亲的床上,吓得你母亲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然而,我为何一定要带给她呢?”
二舅舅说:“你姨母其实不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妹妹,是父亲醉酒,丫鬟所生,母亲怜惜于她,才说她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妹妹。可是于我们而言,她是父亲背叛母亲的产物。我们谢氏,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是恩爱的夫妻,可是谢浮萍的出生,使我所有的幸福都破灭了。原来父亲和别的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处处留情,我一看见她,心里总会有所芥蒂的。”
陈习朗的病很快就好了,速度之快,就像是一场梦一样。陈禹州想,小谢氏还有几分母子之情的,可是少得可怜。亲子都如此,何况是他呢。
他不知道他父亲在想什么,自那日不久,竟然提出亲自教导于他,让他搬去父亲的院子里住。这无疑是提高了他在城主府的地位。那些从前对他冷淡的下人们,片刻之间,对他无比殷勤起来。但是他看着他们,神情是极为冷漠的。他不需要这种见风使舵,仗势欺人的人,像墙头草一样。
他搬出小谢氏院子里的那一天,小谢氏阴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给撕碎,那种目光,就像是野兽一样。
可他不在乎了,他与小谢氏,从此以后,就是两个敌人了。血缘,也不过如此。
父亲很重视于他,很快,就将少城主之位传给了他。他严格要求自己,伪装着自己,他成为了人人赞扬的由州城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