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差人送来笔墨纸砚,说过几日去国子监读书时备用。
林了了翻了翻,纸张手感不错,又柔又滑,平整且不粗糙,砚台也不错,肉眼看去一尘不染隐隐反光,手指在上面敲了敲,闷闷的是敲木头的声音,再拿起一旁的墨条,香味纯正扑鼻,透着光看去是青紫色,正符合好墨的标准——发墨如油,一点如漆。
就是....这笔...
林了了望着书案上摆着的毛笔架,眉间发愁——
“嘶——”
“姑娘,怎么了?”
子柔见她盯着笔架,以为笔架有什么问题,便也俯身仔细看去。
“子柔...”
“嗯?”
“你说这笔,它怎么这么软?”
“....”
“这么软,这...这怎么写字?”
“....”
子柔伸手指了指笔头——
“姑娘,笔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了了深吸了口气——谁说的?我家的笔就不是这样的。
“研墨研墨,本姑娘我要赋诗一首!”
写字跟画八叉,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个是写,讲究腕力笔锋,一个是画,随便刷刷两道。
但主要的是,前者得拿出去见人。
林了了落笔神速,子柔在一旁两眼睁圆。
“姑...姑娘...”
“怎么了...”
“您...您这写的是什么?奴婢...奴婢我怎么看不懂啊?”
林了了耳根一红,立马扔了手里的笔,别说子柔看不懂,就是自己也看不懂,黑乎乎脏兮兮,墨汁印透了三张宣纸,写的比狗爬的还要难看,白瞎了这么好的文房四宝。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林了了,现代人谁用毛笔写字啊,再说了...都互联网时代,人手一台笔记本,别说毛笔,就是铅笔、钢笔、圆珠笔都没人用,林了了自打高考结束,都快忘了笔长什么样儿。
老实说...硬笔她都写不好,更别提毛笔了。
“姑娘,写不好咱们不写了,反正字不好看的人,也多了去。”
“.....”
“呃...奴婢的意思是,这字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好的...”
林了了嗅到一丝端倪,什么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好的?
“我的字,很丑?”
子柔抠着指甲,往后缩了缩脖子——
一直很丑。
想不到林瑾禾的短板,反倒替林了了解了一围,一直很丑就好,否则突然间变丑,那还不得惹人怀疑。
“有字帖吗?”
“有。”
“拿来——”
“哦哦!”
“哎——挑最简单的~”
有了字帖,林了了比方才有谱多了,毛笔也好,硬笔也好,全凭一个苦练,只要写的多,就不怕写不好。
林了了不想写的有多好,她只想能拿出手见人,否则过几日若去了国子监,自己那副墨宝,怕要被人笑掉大牙不可。
她一边照着字帖临摹,一边思索着适才子柔的话——
“你是说,我娘落河那日,府里全去寺庙烧香了?”
“嗯,本来祭祀祈福该是夫人操办,但是夫人病着,寺庙又在山上,一来一回马车颠簸最少两个时辰,老太太担忧夫人身子受不住,就把这事交给了柳大娘子,那日老太太、老爷、柳大娘子,二姑娘,还有二房、三房都去了,夫人担心我年纪小,照看不周,还让卫妈妈也跟着了。”
“一家子人,都个走干净,这还真是巧得很。”
“夫人出事后,卫妈妈哭死过去好几回....”子柔目光黯淡“说实话,我也不相信夫人是失足落河,但是...”
“子柔,你知道吗,当一件事你正推不出的时候,就该反过来倒推,世间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倒推?”子柔歪头想了想“姑娘,我不懂...”
林了了看向手中舔饱墨汁的笔尖“我这样问你,我娘死后,接连又出了什么事?”
“您大病了一场。”
“除了我之外呢,还有什么事?我是指别人...比如地位变化,谁最得利。”
“地位变化...最得利...”
林了了冲子柔做了一个‘柳’的口型。
子柔瞬间茅塞顿开,惊呼:“您是说柳——”
“嘘....”
“姑娘...不可能的,夫人出事的时候,她不在府里。”
真是个傻孩子,柳惠要是在府里,不就说不清了,那样的话,她还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你信不信直觉。”
“.....”
1.“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
“姑娘...”
“请叫我福尔摩斯了了。”
“姑娘您在说什么呀?您的衣裳...”
林了了低头看去,她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桌沿,刚才写的墨迹还没干透,这会儿全沾在腰腹间——
“哎呀!我的新衣服!!”
好端端的一件湘色水仙裙,完了~
...
这几日,林明迅被柳惠罚的厉害,说是光手板就打了不下二十。
小爷们的霸道脾气,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手都打红了,还得老实在书房里写字。
“真打?”
“可不就是真打。”姜妈妈努了努嘴“琴瑟轩里的下人看的一清二楚,全在府里传遍了。”
齐燕拧着帕子,没好气的哼了声——
“她倒会做戏,之前疼的心肝宝贝一样,别说动手,瞪一眼都不舍得,如今怪了,直接动起手?做给老太太看的吧...估计是怕老太太将迅哥儿拿走,若儿子不再身边,她还能仰仗什么?老的那边没传什么话?”
“没呢,都两日了,什么话都没有。”
齐燕抚了抚额——
“说真的,这老太太的心思许多时候,我也猜不出,按理说迅哥儿是长孙,又是林府唯一的男丁,怎么都该是最在意的,可我瞧老太太的意思,好像又不甚在乎,人来请安她问几句,人不来请安...她也不催,成日不是坐禅,就是诵经——你不知道...我每回去宁安堂,老远走在路上,刚瞧个隐约的轮廓,就想往回返,那股子香熏得我直冲头,你说...好好的家里,非弄得像座姑子庙。”
“夫人,这话您说不得!”
“我能跟外人说啊,还不就是咱们关起门来闲扯几句。”齐燕摆摆手,又道:“我瞧着...老太太倒是对大姑娘上心,从槿澜苑接去宁安堂,都是多少日子了?还不舍得放回来,要说她心疼孙女,好歹一视同仁呐,我的兰儿玥儿,也没见她何曾这般上心!”
“那不是孙大娘子去的早吗。”姜妈妈侧过身,朝齐燕的耳边凑了凑,遂压低喉咙“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这些年一直记挂孙大娘子的死。”
齐燕心念一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明——
“孙大娘子,死多少年了?”
“十年了。”
“哎哟~都十年了。”
“可不是嘛,老太太总觉得事有蹊跷,当初在夙临的时候,里里外外盘查多久?当初那段时间,全府上下谁不人心惶惶?只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老太太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总觉得有愧,这不...就全放在大姑娘身上了。”姜妈妈摇摇头“夫人,老太太愿意疼她就让她疼去吧,左右是个丫头,等过两年议亲嫁出去,林家与她也就没什么大关系了。”
“你说她...真是落河吗?”
“这谁知道?”姜妈妈叹气“冤有头债有主,若真是被人所害,那就去阴司地狱找阎王爷告状吧。”
齐燕冷笑——
“说的也是,反正寻不到咱们头上。”
话音刚落,屋外的丫鬟端着煎好的汤药来了——
“夫人。”
“放下吧。”
丫鬟放下汤药,施礼后退下。
“给我您晾晾...”姜妈妈道。
“不必,凉了更苦,就这么喝吧。”齐燕端起汤药,仰头一口饮进,长长的眼睫掩不住她眼底的厌恶。
...
字帖练了几日,多好不敢说,反正比之前是能看懂了。
林了了打小有个毛病,一看书学习就容易犯困,现下两只眼皮往下直耷拉,恨不得拿两根儿火柴棍支棱起来,先前那身新做的湘色水仙裙算毁了,今日这身是另外一件新做的,说叫什百褶如意裙。
“姑娘,要不您歇歇再练?”子柔靠着桌沿,适才自家姑娘的下巴点了不下七八次。
“啊?”林了了的胳膊猛地从案上滑下,瞬间一激灵“不用~我不困。”
“那...要不奴婢给您沏碗茶去?”
林了了瞥了眼桌角摆着的空盏,茶好像对自己没什么作用,一直喝一直困。
“要是有烟抽就好了~~”
林了了抬起胳膊,并起食指跟中指放在嘴唇上,用力吸了口——
“嘶~~呼~~”
“姑娘...您、您说什么?什么烟?您想抽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了。”
“就香烟,烟...呃....就抽,抽点人间烟火气,算了算了。”
“.....”
另头琴瑟轩里,林明迅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文章誊抄十遍。
平日白嫩肉乎的小手,这几日打的又红又肿,柳惠是狠下心了,林偲远倒心疼起来——
“你是他亲娘,又不是后母,小孩子犯了错,慢慢教就是,这样打骂如何能行?!”
柳惠清减不少,圆润的腰身收紧,绀青色的锦缎外衫,既显憔悴又显端庄——
“不打不成人,我只恨自己以前打的太少。”
林偲远听见柳惠的哭腔,扭头便见她拭泪满腮,男人就是这样,最见不得女子哭,尤其是柔弱的女子哭,心中的保护欲瞬间被激出——
“不就是跟姐姐闹着玩了一下嘛~怎么就还不打不成人了!”
为官多年,林偲远能从夙临升迁到京都,除却柳惠暗地里使得那些银子,自己多少也有些头脑,负手而立沉思片刻,忽然道——
“我去找母亲!我还就不信了...这事儿没个完!”
“老爷...不能去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柳惠刚哭上,陶嬷嬷就来了,恰好瞧见这一幕,到底是老人儿,又在宫里呆过,类似这般的场景,见的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倒不觉稀奇。
“见过老爷夫人。”
林偲远说是要去找母亲,可眼下陶嬷嬷就在跟前儿,他却睁着一双牛眼,喉咙里像裹了浆糊,半个字都说不出。
“老太太说,晚秋过完就是初冬,今年的初冬冷的早,迅哥儿身子单薄,让老奴送一件狐狸毛大氅来。”
陶嬷嬷把大氅交给柳惠身边的丫鬟,遂又道——
“老太太还说,慈母败儿,严母爱儿,迅哥儿是得好好管教了。”
话罢,敛衽施礼“老奴告退。”
1.夏洛克·福尔摩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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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福尔摩斯林了了(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