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蹲着,把烤肉往她跟前又杵近一寸,“回神了?”
她已经靠着这个姿势有一个时辰了,再怎么不适应,现在也该好了吧?林陌心下嘀咕。
越姜眼神渐渐聚焦,凝向他,“谢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说得却极其的慢,声音说得也有些沙哑含糊。
喉咙里像是有树皮在刮,刮得她嗓子疼。
林陌没深想,只当她是太久没喝水,渴成这样的。
把烤肉递给她,顺便朝一个方向指,“马背上还有一个水囊,里面的水没动过,你要是渴了,自己去拿。”
越姜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埋头正要咬一口肉,突然,只见林陌反身一个弹射,直接朝黑暗里冲进去。
紧接着,他那六个兄弟也如出一辙,翻身飞跃几步,一道同他步入黑暗。
越姜眼睛懵懵的,手指不知何时僵紧,心脏砰砰砰的乱跳。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一切都太突然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耳边他们的脚步声越离越远,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越姜已经不太能听清他们的声音了。
又过了片刻,这回,她是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越姜耳膜鼓鼓的发紧,她咽着干的发疼的喉咙,扭了身子往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看。
安静,还是安静。
目之所及除了黑暗也还是黑暗,她瞧不见这片光源之外的任何东西。
黑暗中仿佛潜伏着一只巨兽,伺机待发,下一刻,不知道什么危险就会降临。
一缕风吹过,树叶晃荡,沙沙声随之而起,越姜惊的手指一抖,下意识以为是有人。
后知后觉,肩头微微松懈,她将身形完全缩在树干的阴影下。
是风声,不是人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
悄悄抹一把手心里的冷汗,她想,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她对他们当然还有警惕,毕竟对方于她来说,是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现在,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她也只能暂时倚仗着他们。
耳膜里还是鼓鼓的发响,因为她太紧张了,浑身都在绷着。
越姜抬目再次望了眼黑暗,他们还是没回来。
她又望了眼火光,盯着出神。只希望这林子里没什么野兽,就算有,希望它们看到火光会不敢上前。
生硬地咬一口一直握在手里的烤肉,越姜默默填着肚子。
肉有些硬,嚼得腮帮子疼,她的嗓子也疼,她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今天还呕了许多,喉咙似乎伤着了。
越姜费力咽下,然后一口接一口的吃。
烤肉见了底,腮帮里鼓鼓咬着最后一口,也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过来的脚步声。
这回很清楚,是人声,不是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除此之外,还有重甲撞击的声音。
林陌他们身上可没有穿重甲……来人不是他们。
越姜心跳顶到了嗓子眼,呼吸也下意识停住。
嘴巴里含着的肉块早已忘记咀嚼,她屏息慌忙瞧着四周,企图找件趁手的东西自保。
可急的后背都冒冷汗了,也没见到什么能保命的,这边连根棍子都没有。
而来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听着还不止是一个人,起码有十几个。
他们的脚步踩得沉沉,行走间刮着山林间的灌木,配甲的啷当声不时作响。
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越发显得来者不善。
他们的目的性也很明显,就是冲着这一堆火光来的。
越姜在越来越近的脚步里囫囵揣了颗石头掩在袖中,手指拽得紧绷绷。后背牢牢靠着树干,她绷紧着齿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人行进的方向。
全身都在防备。
声音更近了,火光依稀照出人影。
当先之人甲胄加身,身长八尺,目光巡视般扫荡,最后,看到了她,停住。
越姜迎上他的视线,袖子里的指尖几乎抠进石头里。
镇定是强装的,面对对方十几人,她一个,能做的了什么呢。
她只庆幸,现在的自己疲惫又脏污,在他们眼里定是难看极了。
这点她猜错了,她是疲惫,身上也确实脏,可坐在火光里的她,似冬日白雪,尘土未掩其光华。
那中郎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看向身后被捆着的七人,指着她说:“她跟你们是一起的?”
越姜眉心一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她什么也没瞧见,只看到一群同样甲胄加身的士卒。
那些士卒动了,让开一条路,揪着后面五花大绑的七人上前听话,越姜也到这时才看清他们的脸,这些被绑得紧紧的,不是林陌他们七个,还能是谁。
林陌对上她的目光,糟糕的有点想摸鼻子。
他也不想的,谁知道对方这么厉害。
最初,他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闹出的声响,乱世十几年,养出的老习惯了。
行走在外,要是不警惕些谨慎些,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所以之前在把肉给她后,察觉到不远处有声音,他一个条件反射,当先就追了过去。
想及此,不禁狠狠瞪了眼大二,他一个人去就行了,他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要不是他们一帮子人哗啦啦全跟上,至于惊动这一群军罗刹?
大二被瞪的脖子一缩,讪讪。
还有些委屈,他是他们老大,他突然冲出去,他们不得跟着?
他还以为是老大发现贼老张跟过来了,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既然是贼老张,他们现在就七人,肯定不能与追来的大几百人相提并论。所以真要是他们,他们最后肯定是要悄悄溜走的,如此,他更得跟着老大啊!
越姜他又不熟,那一刻他压根想都没想过她。
大二嗫嚅着想解释,可喉咙还没咕哝出声音呢,那甲胄小将又问了,“是不是?”
大二瞅他一眼,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林陌收起瞪他的眼神,无奈答:“是。”
他后悔,当时怎么就过去了呢,也悔,大二这个二货怎么也跟上了呢。
要是只他一个人,最后被发现他当然能全身而退,可兄弟几个,几招之下就被擒住了俩,这些都是忠心跟着他的,他能怎么办?只能停手,乖乖任人绑着。
“大人,我们兄弟真和您擒的那几人没有关系。”
左霆不置可否,“有没有关系的,待回去问过,才知道。”
他往前一步,目光再次看向越姜,朝她逼近。
越姜握紧石头,盯着他看。
他们要把她也给绑了?
左霆没有绑她,只是叫人上前,“把她的手捆了。”
“是,大人。”
“姑娘,伸手吧。”
越姜沉默一瞬,最终选择放下石头,手腕伸出去。
左霆看到石头挑了挑眉,哂笑出声,笑她自不量力。
他拼到中郎将这个位置,又被大司马亲授擒拿吴贼,要是能被区区一块石头怎么着,那他趁早解甲归田,也别想跟着大司马了。
越姜看到了他嘴边的讽笑,垂眸不语。
手腕上再次捆上粗绳,昨夜被勒起的瘀痕加深,手上疼得她抖了抖。
左霆发话,“行了,捆上就行。”
高呼:“回营!”
越姜被人示意走到中间,与林陌他们挨着。
林陌看到她,眼神是止不住的发虚。
要不是那时他冲出去,她这时也不会落到这等境地。
“对不起。”他小声叹了一句。
越姜看他一看,轻轻摇头。
怪他有什么用呢,现在已经这样了。
好在,这领将看着傲气,但初初见面,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他手下的人刚刚给她捆绳时,也规规矩矩,看着未生邪心。
林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后悔啊。
现在只能希冀,跟去一遭,待盘问过,这甲胄将领真能放他们走。
林陌往后又看了眼自己那几匹被别人骑着的马,心酸的嘴巴犯苦水。
.
从天黑走到天亮,清晨连天的雾气挡住视线。
越姜两鬓青丝凝起水珠,身上萧萧寒意披满,但她不觉得冷,相反,脸颊走得有些红,气也直喘。
一夜的疾行,她累得脸色都不正常了。
但她没有说累的资格,这些军士,哪里会管她。
只偶尔有几抹视线扫到她身上,待她察觉,又匆匆移开。
越姜没心思去探究,她又累又渴,只想休息一下。
幸而,前面正好有一山溪,左霆见此,叫众人停下歇息。
“两刻钟后,重新出发。”
“是!”
齐齐的吼声惊起一片黑鸟。
越姜在他们纷纷往溪边去浣洗时,软着腿脚颤抖着在一处石头上坐下。
一坐下,便是连片的酸麻,脸颊红的更加不正常,她喘气不止,喉咙干的像要冒烟。
她想喝点水,可手被绑着,她连到溪边掬点水喝也不能。
闭眼企图压下快要着火的咽喉,可越如此,她反而越想喝水。
舔舔实在干的发涩的嘴角,她终是朝左霆的方向开口,“将军,可否先解开我腕上绳索片刻?”
“我想喝点水。”
左霆闻声看过来,片刻后,他点头,示意她身边看守的人,“给她解了。”
“之后……”他停顿一下,道,“也不必再捆。”
她一个女子,翻不出风浪。
越姜朝他欠身一谢,走到一处清澈处,蹲身喝水。
水面清澈如镜,她隐隐约约看到自己此时的情形。
乱发,脏衣,脸上花猫一般,确实狼狈。
她没有洗脸,只简单清洁手心,掬水大喝几口。喝完后她老老实实回到之前那处,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
她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
两刻钟很快过去,左霆起身,命令手下人继续赶路。
当天傍晚,取灵山道,到达一处把守森严的大营。
距离营地尚有一里,左霆已经一跃下马,按剑匆急的往里走。
他很快与身后的士卒拉开距离,而越姜与林陌几个,则被推着步伐慢吞吞地向前。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住,“等等!”
驱使越姜几人的士卒停下,朝出声那人望去,看清人后立即团手行礼,“孙公。”
孙颌朝这边颔首,示意他们起后,看向越姜。
她看着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