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湖边的垂柳枝条晃了晃。
顾白站在河岸边,笑眯眯道,“尊主,我们不如打个赌?”
奚长漠手指摩挲一下,轻笑道,“赌什么?”
顾白指了指地面,“就赌这个幻境什么时候能破。”
他那含笑的桃花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俨然一副要坑人的模样。
奚长漠折了一枝柳条,心念一动,柳条绕着顾白的手腕打了个结,“想必顾仙师已经胜券在握,我就直接认输了。”
顾白拨了下充当手环的柳条,“尊主这就没意思了。”
他转身飞上墙头,银白的月光铺满这方空间,落下一地银霜,他回头挑眉。
“那就明日忘仙楼再见。”
奚长漠垂下眼眸,一缕黑雾在他身后盘旋扭曲,却在他抬眼看向顾白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好,明日再见。”
顾白朝他挥了挥手,踩着守卫换班的点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束好的头发在翻身的过程中松散开来。
明天要先去报官,即使他并不觉得在幻境里会有人处理此事,但却能向幻境的主人表明态度。
外面已经是三更天,顾白打了个哈欠,看来幻境真的会影响到他,若在这里待得时间过久,恐怕会被同化。
最多三天,在下一个新娘配冥婚前一定要解决幻境,他带着这样的想法陷入沉睡。
“少爷!”
一大早,小厮就站在顾白床前开始叫人起床。
顾白眼神涣散的盯着床顶,熟悉的熬夜感觉使他想和床永不分离。
“少爷,夫人在等着你。”
小厮恭敬的立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是刚好能被一个傻子接受的程度。
顾白坐起身,随手将头顶翘起的头发按下,神情惫懒的开始洗漱。
然后又懒懒的来到饭桌前,“娘,晨安。”
习惯性的打了个招呼后,他拿着包子咬了一口,机械的嚼着。
而周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这奇怪的场景令还在茫然状态的顾白疑惑的抬眼,只见顾母呆呆的望着他。
“?”
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没脏东西啊。
哪知顾母激动的握着他的手,“好了,我的小白终于好了。”
顾白一愣,完了,他好像忘演戏了。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倒是替他省了为了出去编理由的功夫。
他迅速反应过来,趁着顾母满眼高兴的时机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娘我想出去看看。”他眨眨眼,努力装成可怜的模样。
顾母高兴的大手一挥,直接给了顾白一大袋银两,让他玩个尽兴。
顾白揣着沉甸甸的荷包目瞪口呆,这也太壕无人性了吧。
不过他心里忽然生出有些酸涩,也不知道现实里顾家的儿子到底怎么样了,是否真的能好起来。
正当他又要开始多想的时候,一只黑鸟飞到他的肩头。
一张嘴是奚长漠的声音,“忘仙楼白梅厢房。”
顾白揉了揉黑鸟,“给你主子说,我还有点事晚点去。”
黑鸟沉默的动了动头,呼的一声飞走了。
兴庆坊位于洛宁的东南方,这里因着靠近南市,来往的人也多。
顾白带着一顶斗笠从人群里穿过,走过坊门,停在府衙门前。
一个抱着卷宗的人从门里出来,他伸手拦下那人,压着嗓子道,“官爷,兴庆坊的小河边有个人死了,官爷快去看看吧。”
抱着卷宗皱着眉的人压根不搭理他,仿佛面前没这个人一般。
顾白眯了眯眼,换了个话题,“官爷吃了吗?”
刚才还不说一个字的人立马抬头,一脸诧异,“你在这干嘛,阻碍办公可是能直接定罪的,还是赶紧走吧。”
“是,是,官爷。”
顾白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看来这个幻境的主人所图的不仅仅是困住洛宁,还有那些死了的新娘。
那现在出幻的关键就在那商陆以及死去的新娘身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衙门,拢好斗笠朝昨夜的那条河方向走。
夜里,他来不及仔细观察这条河,如今才看出来这条河浑浊不堪,微微腥气扑鼻而来,细看之下,河水竟还带了点血红。
那座草木坟还在原地,翠绿藤蔓围成一个坟包,将里面的尸体牢牢隐藏。
“抱歉。”他对着坟墓弯腰行礼,才挥手将那些植物挥散,藤蔓一点点退至地底,露出里面的情形,他瞳孔微缩,尸体,不见了!
环顾四周,依旧是那条河,松软湿泥上还留有尸体躺过的形状,他几步上前,手指勾起一点湿泥摩挲,“不对,这不是正常的河边泥。”
他眉头紧皱,猛地抬眼,“肉泥混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刀从他背后劈了过来,带起的风声呼啸。
顾白抬手握剑,铮——兵器相接的声音令人耳酸,他眸中惊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
剑身青光郁盛,他反手送出,将袭击之人扫出十米远。
那人一身黑袍,脸隐在兜帽里,身形难辨,眼见不敌,他旋即收起匕首,双手结印,周身血气冲天而起,眨眼间便化作十三个虚虚实实的影。
河边垂柳被狂风吹乱,万千柳叶脱落随风卷起,化作利刃被指引着急射向顾白,而脚底湿泥却开始融化,一只只手从泥水里伸出,要不顾一切的拉人入潭。
顾白收剑而立,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意,长发随着狂风拍打在他的身上,长袍被风吹散,他于风声呼啸里单手结印,长剑挣脱手心横档在前。
半枝莲听咒而动,青绿灵剑化作无数剑刃,高悬而立。
“顾仙师。”十三个影同时开口,声音嘶哑,久不消散,“这一招下去,幻境里的人就要为我陪葬了。”
顾白紧握半枝莲,闻言轻笑一声,“怎么,打不过开始自爆身份了?那些新娘与你有何关系?”
“我来是为了告诉仙师,不要趟这趟浑水,这里不需要你。”
顾白不客气的笑出了声,“不需要?那些无辜之人不需要我?你还真是自信。”
他神色冷凝,左手迅速结印,万千利刃倾泻而过,随着柳叶被捻作凡泥而消散,他一剑挥出,十三个影一齐飞出,又在落地时合为一人。
那人眼看不妙,转身就要逃走,顾白冷眼看他狼狈逃窜,只随手打出一道符咒,追踪而去。
打斗一场,周遭却仿佛没发生过一样,与之前别无二致,河边垂柳依旧柳叶纷飞,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散下来。
妈呀,他居然跟人打架了!
陡然意识到这个问题,顾白猛然一震,他他他……刚才居然有一瞬间就要杀人了!!!
完了,他再也不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了!
“哈~”
就在他瞪着双眼怀疑自己的时候,一声隔岸观火的轻笑传至耳中,他再次紧张起来,“谁?”
“真是一出好戏啊,顾仙师这是在怀疑自己为什么想要杀了他吗?”
对面河岸,一白衣男子足尖轻点,飘然而至。
男子白衣短打,长发挽起成一束马尾,看模样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顾白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拉开,敛眉询问,“你为何出现在此?”
少年神色飞扬,“路过,好奇。”
顾白垂眸观察少年,少年眼底澄澈,身上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他眼含怀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但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他便错开少年,想要离开。
“站住!!!”
顾白闻声不解,以为是在喊自己,转头却看见几人举着武器,从远处跑来,不善的目光盯着的却是——白衣少年。
“哎呀,追来了,真是麻烦。”少年脸上适时露出一点苦恼,他朝顾白挥挥手,“下次再见了。”
顾白只一错眼,少年便消失不见,他看了眼追来的人,也不再停留。
忘仙楼,二楼厢房。
奚长漠早已等候在此,他手里懒懒的握着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一旁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显然是点菜的人提前算好了时间。
顾白赶到客栈推门走过去,顶着一道疑惑的目光坐到对面,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
勉强压下饥饿后,他缓了口气,才简短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看着奚长漠一手闲书一手清茶,他略带不爽问道,“尊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去浓雾里的那处院子看看。”
奚长漠又翻过一页,指尖停留在某一处,他轻笑出声,“商家独子,商陆,貌若潘安,才高八斗,待人温和,实乃女子最佳夫婿。”
顾白停下筷子,不敢相信般问了句,“你说谁?”
奚长漠手指点在书上,“这儿,洛宁美男榜。”
顾白若有所思的点点桌子,“要按照这榜上写的,那商陆还是个君子啊。”
奚长漠嘴角带起一抹讽刺,“若真是君子,又为何会死在一根发簪下?”
顾白没接话,他只是起身活动一下手腕,漫不经心道,“走吧,去看看那个院子现在会是什么样。”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与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顾白和奚长漠并排走在街上,周围的目光忽然间集中在两人身上。
“这不是城东边的鳏夫吗,怎么和顾家的傻子走到一块儿了?”
“谁知道呢,年纪轻轻就死了媳妇,真是可惜了那副好样貌。”
“……”
即使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两人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顾白抿唇,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原来尊主的身份是这样啊。”
奚长漠脸色发黑,他落入幻境后身边没一个人,只有一间破落的院子,所以他还真不知道幻境给他安排了什么身份。
顾白还在继续,“尊主长得这般好看,当鳏夫也是有大把的人要的。”
奚长漠无奈的叹口气,“早点出去吧。”
顾白看着他的神情,内心只有一个字,爽!
原本以为他的傻子身份就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奚长漠这个一次恋爱没谈过的事业型男主居然成了鳏夫,还得是幻境的主人会玩啊!
“别笑我,你不也是个小傻子?”奚长漠看顾白越来越开心,便回嘴道。
顾白无所谓的摊开手,“小傻子已经病好了,但小鳏夫总不能现找一个媳妇吧?”
“到了小鳏夫。”
兴庆坊的北边,一处朴素却干净整洁的小院开着门,门里一位秀丽的姑娘头发挽起,瓷白的侧脸带着几分病气。
风一吹,她单薄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几声闷咳随之响起。
顾白站在门外看了几眼,这倒是与想象中的画面不同。
“商慕。”
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女子带着木制面具的,只露出涂了鲜红唇脂的嘴唇。
“你身子不好,这些就交给我做吧。”
女子接过镰刀,蹲在地上除草,动作干脆又利落,显然是经常干这种活计。
“我没事的,不用太过紧张。”
那位名叫商慕的女子抿了抿苍白的唇,声音温柔。
面具女子镰刀使的又快有准,没一会便将那块地处理的干干净净。
“我都干完了,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屋少吹点风。”
面具女子伸手搀着商慕,一边唠叨她注意身体,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她扶到屋里。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顾白和奚长漠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离开了这处院子。
“你说商慕不会是商家的人吧?”顾白坐在茶摊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茶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替他驱散了疲惫。
奚长漠手心里,一只魔气凝成的小狗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观察着四周。
他将小狗送至地面,才回道,“商家只有一个独子,没有女儿,但在十年前,商家收养过一个女孩,只不过如今商家早已没了那个孩子的消息。”
顾白随意瞥了一眼往院子方向跑的小狗,漫不经心道,“那便是了,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他抬眼对上奚长漠的眼睛,“那个戴面具的女子是谁?”
奚长漠食指点点桌面,“一会儿就知道了。”
顾白支着头,眼睫微垂,声音随意,“尊主应该还有其他线索吧?”
虽是疑问,他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奚长漠也毫不遮掩,上好的碧螺春泡出的茶香味悠长,他给顾白添了一杯茶。
“仙师不也瞒了我?”
顾白轻哼一声,简单的言语试探点到为止,毕竟谁心里没个小九九。
“茶不错。”他轻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意味着话题就此结束。
“汪!”
小狗从远处跑过来,一下子跳上了顾白的膝盖上,细短的尾巴摇出了残影。
顾白伸手撸了一下小狗,毛茸茸的手感简直不要太好,果然不管什么动物,小的时候是最可爱的。
“汪汪!”
小狗叫了几声,一团魔气聚在一起,一个女子的影像出现在桌面上。
画面里,女子小心的解开面具,一道狰狞的疤痕突兀的出现在她的左脸上。
画面定格在她的伤疤上,艳红的唇与之形成对比,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顾白伸手挥散了魔气,膝盖上的小狗歪着头疑惑的看向他。
他挠了挠小狗的下巴,“人已经看到了,没必要再看下去。”
奚长漠敲敲桌子,小狗不舍得看着顾白,最终还是消失在奚长漠的掌心。
“认识吗?”
顾白神秘道,“不认识,但可以认识认识。”
奚长漠疑惑的看向他:“?”
顾白指了指对面的一家胭脂铺,感慨道,“从古至今,这里都是个与人打交道的圣地啊!”
日更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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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商慕【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