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一只雪白团雀张着翅膀,淡淡药味弥散,豆大的黑眼珠湿润一片,眼下的羽毛被无形的水迹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顾白眨眨眼,又是一滴泪自眼眶滑落,他无知无觉,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猜测里,整只鸟都呆愣着一动不动,看起来颇为滑稽。
前世的他死了都不忘留下线索,哪怕是算计自己的转世,也要完成计划,解决被封印的裂隙主人,那他还能怎么做?
了解这些之后,他做不到视若无睹,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他还真是了解自己啊。
顾白晃晃依旧有些晕的脑袋,一滴泪滚落在桌上,他惊讶地揉揉眼,什么时候哭了?
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他所幸抛到一边,试探性地扇扇翅膀,翅根处的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不会对他有多大的影响。
先去找师兄吧,这个时间黎北应该还在黎府,找他把自己身上莫名多出来的封印解除了,尽早恢复人身,祭司塔得在花月节结束前解决了。
他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才扇着翅膀飞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颤颤巍巍的,但好歹是飞出书房了。
无名院不算大也不算小,书房外还种着些花,这个季节茉莉开得正好,浓郁花香甜而不腻,灵光聚成一团,待在花朵上一动不动。
顾白费力地飞出小院,结果一出去就傻眼了,奚长漠这住处也过于大了吧,走廊小路多的人看着眼疼。
他屏气沉声,不管不顾地往一个方向冲,总能摸到墙边。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一棵玉兰树上吐舌头喘气,不是自己的身体就是用着不方便,就这一段路就把他翅膀累得酸疼,抬都抬不起来。
先歇一会儿吧,他兀自安慰自己,反正师兄又不会跑。
过了片刻,正待着树上吹风的顾白忽觉树枝微微震颤,似是有东西撞到了树上。
他扒着树干悄悄伸头往下看,只见一全身如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碳一般的怪物砸到了树上,无穷无尽的火星自它口中喷出。
“也没多厉害啊,尊主也是担忧过头了。”
气流微动,一全身皆白的男子忽然出现,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尽是嘲讽轻狂之意。
“少说两句吧南枝,才从血池里出来没两天,你就不怕尊主再把你扔进去?”
那人身后,临江一脸牙疼的表情,一向多话的他居然劝人少说几句,这倒是让人有几分稀奇。南枝嗤笑一声,“呵,那就扔,一个血池而已。”
他嫌恶的踢了一脚树下的怪物,“真不知道那个顾白有什么本事,能让尊主这么上心。”
临江无奈扶额,“你…算了,你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从首席护法掉成末席的教训还不够吗?”
南枝浅色的瞳孔骤然溢满冷漠,“别以为你将我养大就能命令我了,临江,我的任务,你来干什么?”
临江欸呀呀两声,上前一步哥俩好的搂住南枝的肩膀,“这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去跳河吗,这世上像我这样善良的人已经不多了。”
南枝抿紧唇,侧脸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脸色,他轻笑一声,维持着惯来的嘲讽,“年纪大了果然爱操心。”
说完,他抬手打开临江的胳膊,一手拎着怪物毫不留情地抬脚离开。
临江叹口气,目光落在已经走远的南枝身上,老父亲般自言自语,“还是小时候可爱,而且,我老吗?”
他皱眉摸摸自己的脸,“不老吧,也就比小屁孩大了两百岁而已,真是不会说话。”
又是一声叹息,临江和以往一样,一身骚包紫衣,晃悠悠地走上了南枝离开的方向。
顾白站在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临江的背影,之前有听奚长漠提起过魔界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大护法用来维持日常政务运作,首席护法有两个,一个是临江,一个是南枝。
而现在,听起来南枝犯了什么错,被降职了。魔界血池是公认的刑罚之地,红色池水并非是血液,而是池底嵌着的一块矿石将池水污染成了血色。
血池冰冷刺骨,里面还幻象多生,稍不注意便会被矿石摄去神魂,危险至极,如果不是犯了极大的错,是不会判处进入血池刑罚的。
顾白用翅膀挠了挠头,看来南枝犯的错不小啊,能让奚长漠把他扔到血池里。
他抖抖羽毛,再一次飞起来准备开始下一轮逃跑,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他摸到了围墙边。
可喜可贺啊,顾白简直快要喜极而泣,再找不到他翅膀上的伤口就要开裂了。
奋力飞起,眨眼便摸到了墙头,只差伸腿一蹬,便能离开此处,却听身后一熟悉声音悄然而至。
“你真的要离开我?”
顾白疑惑扭头,只见奚长漠安静地站在墙下五步远处,神色平静。
什么情况,他什么时候出现的?顾白当即假装听不懂,鸟头一动,表示你在说什么,我是一只鸟,听不懂。
奚长漠上前一步,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离开?”
顾白继续听不懂,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人不就成了傻子吗?
他甩甩头,立志把自己变成一只真正的鸟。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离开我!”
奚长漠声音陡然加大,往日里温和从容的脸上竟满是阴郁,数道黑雾从他身后盘旋而出,像是黑夜里的毒蛇吐着信,危险至极。
顾白一时间错愕不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咣当——从墙头摔了下去。
他只听墙内一阵慌乱,自己揉着头坚强起身,唉,世事难料啊,他这颗头也算是历尽沧桑了,不是被大力撞击就是摔倒在地。
他叹口气,准备按一开始的计划,飞去找师兄,至于奚长漠,他下意识地不去想他那句话的意思,他知道,一旦想明白了,他们两个便要做出改变。
与其撕开了,说明白了,不如糊涂一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粉饰太平。
顾白不敢停留,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拍着翅膀连忙离开,只在飞到快要看不清那堵墙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墙下,奚长漠脸上尽是焦急和担忧,丝毫不见方才的阴郁偏执,那一瞬间的神情仿佛只是顾白眼花产生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才是奚长漠真正的模样,地下赌场里的傀儡迟暮才是完完整整,不带丝毫伪装的魔界尊主,奚长漠。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下面,强迫自己一心寻找黎府。妖族主城共有东西,南北两条主街,主街旁纵横交错无数小巷,黎府就在主城西侧,坐落于有妖街末尾处。此时已至正午,街上热闹非凡,小吃饭菜香气不断,勾引着每一位路人停下。
顾白沿街飞过,最终停在了黎府东侧墙上。
他笨拙地伸出翅膀,勉强给自己加了一层隐身符,才小心地飞进黎府。
长时间地飞行,他的翅膀早已酸痛不安,包扎好的伤口也开始出现细微疼痛,他凭着记忆停在了那夜与黎北交谈过的亭子里。
等着吧,他心里想到,黎府戒备森严,还有许多阵法,再找下去人没找到不说,自己先没命了那多亏,还是寄希望于师兄能有点默契。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清晨日出的时候,早晨忙碌的侍从都已经从他周围路过了十几回,他也没见黎北出现。
顾白彻底躺平在亭子里,一张鸟脸上尽是生无可恋,怎么连黎上初都没见到?
唉,人生难如登天啊!
“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偶遇几位官场朋友,多聊了几句。”
顾白耳朵微动,缓缓起身,躲在一朵花后面远远看着有两人在交谈。
看起来,似乎是黎应清,而他对面那个人,听其言语,应该是那位不常露面的黎家二儿子,黎鹤梦。
“近来城中流传的那些谣言,大哥别放在心上,三弟的失踪与你没有关系,母亲也是知道的。”
“我不会在意这个,只要三弟能回来,外界怎么说都无所谓。”
两人的交谈很快便结束,黎鹤梦应当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当即便匆匆离开,而黎应清则脚步一转,往东南方去了。
顾白兀自感慨他如今偷听消息可真是方便,几息过后,他站直身体,急忙跟上黎应清,不管怎样,跟着总比一直待在凉亭里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黎应清不愧是黎府养了几百年的大公子,浑身气度那是没得挑,行走坐卧更是尽显大族风范。
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素衣,也能让他穿出不染凡尘的气质。
顾白一路跟着他,停在了一处小院外,小院建在活水上,一道桥将院子与外面相连。
黎应清躬身行礼,“母亲,我来请安。”
下一瞬,院门陡然打开,黎应清这才走上木桥。
顾白半点都不敢耽误,紧紧跟着他进了院子,刚一进去,他就发觉门口处有一个阵法,若不经过主人同意,私自擅闯便只能落得一个身死道消得下场。
主屋里,黎夫人正绣着花,身旁坐着没什么表情的黎北。
“应清,你来的正好,我打算给时天安排一个闲职,你在官场多年,可有推荐的?”
黎应清刚进门,便听到黎夫人这般问话,神色有一瞬间得暗淡,又迅速调整好,脸上堆起笑意道,“最近王上准备给那位祭司大人挑几个人手,选中之人堪比四品官员,但所做之事却不多,正好符合母亲得想法。”
顾白微微疑惑,“什么时候要给我挑人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团雀顾白倒计时:一章。
好好珍惜现在不太聪明的团雀小白,因为他马上就要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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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