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在院子外面徘徊着,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姑娘回来。虽说郡主从来没有为难过姑娘,她还是担心得紧。
以前大公主每次来请姑娘,都会留人看着她不让她跟过去。她不是不知道宫里人的手段,想着到底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大公主肯定不会做得太过分。好在姑娘虽然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身上却没有伤。
姑娘能活着都是恩赐,她哪里敢有任何不满。
可是上次姑娘被抬回来,这次姑娘落水,接连两次真是把她吓怕了。她打定主意,朝鹤园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她不由放下心来。
衣着素净的少女干净美好,脚步轻快脸上带笑,稚嫩中透着朝气,都是她以前没有看过的样子,仿佛那些阴霾从不曾存在过。
她像是看到另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荣华耀眼地款款向她走来。那绚烂的光芒艳惊四座,时至今日想起来依然震撼于心。
她眼眶一湿,喃喃一声轻唤:“娘娘。”
苏宓也看了她,小脸说不出的惊喜。
“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奴来接姑娘。”秦嬷嬷用衣角擦着眼睛,“风太大了,嬷嬷的眼泪都吹出了。”
苏宓献宝似的拿出那盒凝肌膏,“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上好的琅彩瓷盒,描金烫花好不精致。
“这是什么?郡主给你的?”
“郡主问我要什么赏赐,说是因为我送的花,让她的铺子掌柜做出更好看的花来。”苏宓天真道,瞧着根本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我别的没要,我就要了这个。”
秦嬷嬷一听就明白,必是郡主铺子里的掌柜拿姑娘做的花当样子,想出赚钱的法子。姑娘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许是看这个瓶子好看才要的。
苏宓挖出一些香膏抹在秦嬷嬷的手上,“那个婉儿姑娘说,抹了这个凝肌膏就不怕冻,嬷嬷的冻疮很快就会好的。
秦嬷嬷愣住,“姑娘,你要这个东西是给老奴的?”
“嗯。”
“姑娘,这样的精贵东西,老奴用着糟蹋。姑娘你大了,也该用一些好的香膏擦脸。是嬷嬷没用,竟然没有想到这些事。”
疲于温饱的人,哪里还有闲心想一些身外之事。
秦嬷嬷愧疚不已,她应该再多做些活。她恨自己没用,又恨老天无眼。恨来恨去化成凄苦的无奈,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来。
苏宓替她擦眼泪,“嬷嬷你哭什么?”
“嬷嬷是高兴,我家姑娘真懂事。”秦嬷嬷欣慰着,人老了就受不得别人的好,眼泪也变得越发不值钱。“这天还冷着,我们赶紧回吧。”
苏宓收好凝肌膏,一转头看到曲婉儿带着一帮人过来。她下意识把东西藏在身后,紧紧靠着秦嬷嬷。
曲婉儿抬着下巴,“苏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脸一沉,“是什么东西?”
苏宓将东西拿出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的面色更是难看,这凝肌膏是自己送给司马延的。谁知对方如此不给她脸面,竟然送给苏宓。
苏宓在王府被称作表姑娘,为怕别人将自己和这个低贱之人混为一谈,她不喜欢别人也称自己为表姑娘。叫曲姑娘太生分,所以她允许别人叫她婉儿姑娘。
她沉着脸走近,不善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方才远远瞧着,苏宓好像把东西抹在这个老奴才手上。她的东西落到苏宓手中已让她觉得屈辱,更别提用在一个该死的老东西身上。
“苏宓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不知道这凝肌膏的金贵吧?”
秦嬷嬷低头,“是奴婢的错。”
苏宓挡在秦嬷嬷前面,“婉儿姑娘,是我给嬷嬷用的,我还和郡主说过了。”
司马延也知道?
这下曲婉儿更是觉得受到奇耻大辱。
“好你个老东西,你奴大欺主,竟然能蛊惑主子替你争东西。”她朝婆子们使眼色,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捉秦嬷嬷。
“婉儿姑娘,嬷嬷没有蛊惑我。”苏宓把凝肌膏拿出来,“你要是觉得我们不配用,你就把东西拿回去吧。”
曲婉儿一把将东西抢过来,咬牙切齿,“一个下贱奴才碰过的东西,我岂会再要。你说的没错,你们怎么配用这样的东西。”
一声脆响,白色的香膏流淌在碎片之中。
苏宓小脸闪过心疼,“你不要为什么还要拿回去?这可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冷笑,她的东西毁了也不能落到低贱之人手上。“我高兴。”
她昂着头高傲离开之后,秦嬷嬷还在自责。
“姑娘,你以后不要为老奴做什么事,老奴是个下人…”
“嬷嬷,你看还有好多能用的。”
秦嬷嬷一转头,便看到苏宓蹲在地上。
“姑娘,你别割了手。”
“嬷嬷,这天冷得很。香膏都冻住了,我们弄回去还能用。”苏宓的声音欢喜无比,瞬间冲散悲伤的气氛。
秦嬷嬷抹着泪,和她一起把香膏收起来。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经事了。
别人欺时不退缩,不将他人羞辱放在心间。这原是她对姑娘的期望,她盼着有那么一天即使她不在了,面对往后的磨难曲折姑娘也能坦然活下去。
只是为何姑娘看淡他人轻贱时,她心中反而更是难过。
*
曲婉儿受此大辱,心思几转之后直奔忠亲王妃的住处。
她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表妹,外祖母和忠亲王妃的母亲是亲姐妹。她时常在王府小住,忠亲王妃还算看重这个外甥女。
忠亲王妃住在王府正殿,殿中同鹤园一般洁净干净。兰香幽淡,暖如春夏,一应摆件屏风件件精美。
内殿之中留有心腹嬷嬷和大丫头服侍,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曲婉儿去的时候,司马延也在。
母女二人正说着什么话,桌上还放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干花。
“幸亏我把柳掌柜给了你,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巧心思。”忠亲王妃年近六十,依然是美艳大气的贵夫人。
忠亲王府世袭罔替,底蕴深厚。她本人又是家中独女,更是嫁妆丰厚。她四十多岁才生的司马延,向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紧着。
司马延凤眼微睨,淡淡看一眼进来的曲婉儿。
“姨母,郡主表姐。”
司马延年十七,比曲婉儿大一岁。
忠亲王妃示意外甥女先等一等。
“能想出这样精巧心思的自然不是柳掌柜。”司马延说道:“前几日苏宓落水,是我让人送回去的。她心存感念,便做了几枝布花送我。我瞧着倒是新奇,随手丢给柳掌柜。不想柳掌柜心眼活泛,又想出一条生财之道。”
曲婉儿目光微凝,不敢插话。
忠亲王妃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倒是手巧。”
“孩儿想给她赏赐,她不要。恰巧曲表妹给我送了一盒膏子,正好苏宓的养嬷嬷用得上,我就将那东西给了她。”
“是这样啊。”忠亲王妃若有所思。
母女二人你来我往,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其实在曲婉儿来之前,早有下人将她和苏宓的事报到忠亲王妃的面前。
“婉儿,你刚才想说什么?”忠亲王妃好像这时才有空问。
曲婉儿连忙说自己没事,就是过来请个安。
“忠亲王妃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和鹤儿还有话说。”
司马延小名鹤儿。
曲婉儿闻言,行礼告退。
司马盯着她站过的地方,眼中尽是不堪忍耐之色。忠亲王妃身边的婆子丫头没动,他看了红岭一眼,红岭赶紧取来湿布巾反复擦着那块地方。
曲婉儿心有不甘,鬼使神差一回头。脑子里顿时”嗡“一声炸开,全身冰冷。她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手脚麻木地离开。
忠亲王妃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恨不得事事谋划周全。婉儿小时候就常在府中小住,她颇有几分喜欢。
以前她千叮咛万叮嘱的,让鹤儿千万别伤了婉儿的面子。
“婉儿要强,心里定然不好受。”
“她好不好受与我何干。”司马延理所当然。“我难受,何需要忍。”
忠亲王妃哪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既然鹤儿难受了,那她可管不了别人难不难受。
司马延起身要走。
她连忙道:“一起用膳吧,你父王等会就回。”
“不了。”司马延走得更快,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
忠亲王妃又好气又好笑,鹤儿最是受不了王爷回来时的埋汰样,总嫌王爷身上一股子鸟屎味。谁让王爷现在没有别的爱好,就爱逗蛐蛐遛鸟。
“鹤儿,你这性子,以后哪个人能受得了。”
“何必非要找个能受得了我的,找个我能接受的不就好了。”司马延答得随意,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亏得我是你亲娘,否则我也会被你嫌。”忠亲王妃送她出去,出了殿门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个苏宓…”
“母妃,总归是出不了王府,没有什么好担心。”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