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挽着空篮子往回走,沿途遇到王府的下人她个个点头微笑。那些人有的避着她,有的则是对她指指点点。
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大家的排斥,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看把她开心的,不会是真入了郡主的眼?”有人疑惑。
“不会吧,郡主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脸的穷酸样。”有人鄙夷。
还有人神神秘秘,”我听前几日鹤园的红岭姐姐亲自送东西过去,保不齐真是攀上郡主了。以后咱们行事收敛些,别被她告到郡主那里。“
王妃对表姑娘不闻不问,但如果郡主要管,王妃肯定会依的。
苏宓一路受着各种各样的眼光,回到小院里。
秦嬷嬷提着的心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终于放下来。天可怜见,她有多久没有看过姑娘笑的样子。
“东西郡主收了吗?”
“收了。”她的声音又脆又甜。
秦嬷嬷跟着开心,收了就好。
“嬷嬷,我做的花郡主都喜欢,你说我做出去卖怎么样?”她说得一派天真,眼中不掩憧憬和跃跃欲试。
“姑娘,商人为轻。”
“嬷嬷,我想赚很多的钱,我想离开王府。”她小脸一黯,拉着秦嬷嬷的衣袖,“我想买大宅子,我想拥有一个和嬷嬷自己的家。我们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秦嬷嬷被她说得心口发胀,这个孩子…
“姑娘,商贾之事到底低贱,你好好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相看好人家?”
“嬷嬷,我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人,在世人眼中难道不轻贱吗?我不管什么以后,我只想现在能活下去。要是有钱,我就能给嬷嬷买汤婆子暖手,要是有钱嬷嬷就不用给别人做活。”
秦嬷嬷听得动容,这个孩子事事都想着她这个老婆子。她一个下人奴才,哪有那么金贵。她再苦再累都不要紧,只可怜这个孩子花一样的年纪没过一天好日子。
那些繁华若梦,都和这个孩子无关。
“姑娘,老奴我贱命一条,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活我还浑身不自在。嬷嬷不要什么汤婆子,我也不怕累。我只盼着姑娘好好的,将来落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苏宓低下头去,声音轻而低落,“嬷嬷,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听那些姐姐们说嫁人是要嫁妆的。我们没有钱…没有钱怎么嫁人?”
“不…不会的,你到底是…”秦嬷嬷红了眼,“老奴想着王妃总归是你表姨母,她肯定会给你做主找个好归宿的。”
苏宓小脸困惑,“嬷嬷,那些姐姐还说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嫁的就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以后嫁人,是不是要嫁一个和我一样没钱的人?”
“姑娘,不会的。嫁汉穿衣,男子养女子天经地义。再说有王妃给你做主,你以后要嫁的人不可能养不起你。”
苏宓歪着头,“那个人他不会觉得吃亏吗?他会愿意吗?”
秦嬷嬷愣住了,双眼发怔。
是她想岔了。
纵然王妃会给姑娘做主,也得有人愿意啊。
她的姑娘,从小玉雪可爱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若是托生在别的人家,哪怕是寻头百姓之家,也不用受这些年的苦。
“…姑娘,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嬷嬷,我不操心嫁人的事,我只想变得有钱。要是我们有钱,大厨房的那些人就不会为难我们,也不会不让我们用柴火。”
下人捧高踩低,她们想用柴火烧些热水喝都要看人脸色。
秦嬷嬷两颊深深的皱纹透着悲苦,“姑娘,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奴会想办法的。”
“嬷嬷,我不想你再干活了。天这么冷,井水汲上来没多久就凉了。你的手天天泡在凉水里,你看看你手上的冻疮…”
秦嬷嬷立刻把红肿的手藏到背后。“这点冻疮算什么,姑娘你别担心,老奴身体好着呢。”
她眼有泪光,“嬷嬷,我知道你半夜里总睡不好。我听人说冻疮遇热会痒得受不了。我上回偷偷看到了,你的脚也长了。”
冻疮痒起来还不能挠,一挠就破,一破就流脓。
秦嬷嬷是生生忍着,她不敢挠破皮。一旦破皮了就没办法干活,不能干活就要受人白眼,还没有进项。
王府每月给她们主仆共一两月钱,但她们的份例自来都被人克扣。吃一口热饭要钱、烧一口热水喝也要钱,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她们几乎是举步维艰。
她不敢闹,王府能收留她们主仆已是天大的恩情。
“姑娘,我受得了,我不难受,我真的不难受…”
“可是嬷嬷,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泪水从苏宓的眼中滑落,“我想赚很多的银子,给嬷嬷买最好吃的点心。”
“姑娘…”
“嬷嬷,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了,我怎么办?“
秦嬷嬷心受震动,她年岁渐老,还能做几年活,还能护姑娘几年?她终有走在前头的那天,到时候姑娘一人怎么办?
“姑娘,没有王爷和王妃的允许,我们出不了王府。”
这就是她为什么只能寄希望姑娘嫁人的原因。
苏宓愣了愣,“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办法总会有的。”
秦嬷嬷看着她的样子,心狠狠纠到一起。姑娘要是知道她不是现在出不了王府,而是如果不嫁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她才十五岁,正是韶华妙龄。若是王妃不替她做主,她只能一辈子困死在王府后院。
“姑娘,你要是高兴就去做吧。”
能一时开心,总好过一辈抑郁。
“我知道了。”苏宓破涕为笑,撒着娇挽着秦嬷嬷的手臂。
秦嬷嬷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感受到她的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悲凉。
这样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
苏宓再一次去鹤园是在三天后,她是被司马延请去的。来请她的人是那个尖脸丫头,这次她知道对方的名字,素月。
素月把她领进鹤园,让她等在外面。
不多时红岭出来引她,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她无从下脚。她看到红岭在进内殿之前换过鞋子,越发觉得拘谨。
这下她走路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恨不得从地板上飘过去。红岭看着她踮着脚尖走路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殿内更是雅致华丽,两扇屏风之外是地板铺就,屏风之内则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司马延坐在屏风内贵妃榻上,正听着曲婉儿说话。
曲婉儿站在屏风外,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郡主,这凝肌膏冬日外出时用来最好。用了不惧寒风,脸上不皴又润又舒服。”
苏宓原是低着头的,听到曲婉儿这话下意识看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司马延似乎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放着吧。”
红岭接过曲婉儿手上的锦盒,曲婉儿看了苏宓一眼,然后告退。
曲婉儿一走,红岭取来一块洁白如雪的湿布巾擦地,仔仔细细地将她之前站的地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苏宓盯着自己的脚尖,洗到没有颜色的鞋面在地板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往后一退,脚尖踮得更高。
“看到这些花了吗?”
司马延的声音将苏宓惊到,她看向红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束花。有白有红有粉有黄,白的是百合、红的是玫瑰、粉的是桃花、黄的是兰花。轻如纱、薄如翼,做得精细而逼真,与她送的那几只云泥之别。
“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屏风内又传来司马延的声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宓露出茫然之色。
红岭小声道:”铺子里的掌柜看到表姑娘做的花之后,几番改进做出这些花来。“
“哦。”苏宓讷讷,“既然是别人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能要赏赐。”
“本郡主从不占他人便宜。”司马延的声音很冷。
苏宓咬着唇,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我想要刚才婉儿姑娘的那个凝肌膏。”
司马延冷冷地扬了嘴角。
红岭将东西取来,下意识看向苏宓的脸。这位表姑娘有皮肤白玉一般,就是太瘦弱了些。以后再大些,想必定是倾城之姿。
苏宓将锦盒捧在怀里,满眼都是欢喜,“有了这个凝肌膏,嬷嬷的手上的冻疮肯定会好的。”
这话一说,别说是红岭诧异,司马延也看了过来。
“你要这个东西,不是自己用的?”红岭问。
“我的脸好好的,我也不怕风吹。我嬷嬷要干活,我拿回去给她用。”苏宓像模像样行了一个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眼皮未抬,手指那么一动,红岭便有眼色地带苏宓出去。
红岭回来后重新取一块新布巾,擦拭方才苏宓站过的地方。她才擦了一遍,便听到自家郡主的声音。
“好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