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铜钱被轻轻抛起——东北方向,正是村外那条小河。
江箐表情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卦象,她本以为那女鬼只是有所求才在村口这般作态,没想到她竟然和乔母的昏迷有着极大的关系。
事不宜迟,江箐让司机小刘在屋子里看好乔母,拉上乔白和江倩倩便往那条河的方向走去。
河水平静无波,只偶尔卷起几朵浪花,温和地向远方流淌着。
一路上没发现什么异动,也没见到之前那个白衣女鬼。
江箐把手垂在身侧,兜里揣着两张符纸以面对突发情况。
三人沿着河岸走到村尾,那里有一个祠堂,青瓦白墙,倒是和平常香火旺盛的庙宇有些差别。
祠堂旁有棵大槐树,就长在祠堂和小河的中间,十分茂盛。巨大的树冠上是茂密的枝叶,宛如一把大伞遮盖在祠堂的上面。
“我妈说这是她们村的树娘娘,平时村里人无论是外出打工或是长久出行,走之前都要上那树娘娘的跟前磕三个头。”乔白见江箐的目光停留在那棵粗大的槐树上,便给江箐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棵古树。
江倩倩上下打量了这棵老槐树,有些疑惑地小声跟江箐说道:“听说这槐树最能招鬼,往祠堂旁边种不会养出一只很强的鬼吗?”
江箐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自古以来槐树和柳树便是容易招鬼的树木。柳树枝干柔软细长且多种植于水边,极其容易滋养阴气招惹鬼怪。槐树更不用说了,将这“槐”字拆开就是“木”和“鬼”字,这两种树木都是寻常制作棺材的原料,一般人很少会在住宅附近种柳树或是槐树,这村子也真是稀奇。
“这树打从村子建立的时候就在,现在已经活了八百年了。一开始这树还没那么高大,现在已经把这个祠堂挡上了大半,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阳光才能照进来。”乔白回忆起自己年幼时母亲给自己讲的大槐树的故事,这棵古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村子中人来人走,车马驶往。
人活百年,树活千年。这树显然已经通人性甚至可能有了道行。
想到这里,江箐把手掌放在树干上,一股醇厚包容的力量短暂地萦绕在她的手心,这是妖的内丹所发出的力量,果不其然这大槐树已然成精。
但是里面没有乔母的气息,凶手不是这棵槐树。
江箐收回手,三人继续往祠堂走去。
“哎呦!”江倩倩发出一声惨叫,她的脚被那大槐树破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脚,细嫩的皮肤被树干上粗糙的表皮划破,几滴血落在树干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江箐听到她的呼声后立马转身,快走几步上前去查看江倩倩的伤势。
白皙的皮肤泛着可怖的红色,脚踝上肿起一个小包,江箐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便听到一声凉气倒吸的声音。
“你还好吗倩倩?”乔白见江倩倩的表情有些痛苦也在旁边关切地问着她。
“先在那边坐一会儿吧,等你好一点了怎么先回去休整一下。”江箐背对着江倩倩蹲下来,两只手在后背上招呼了几下,示意江倩倩趴到她背上。
江倩倩有些犹豫:“你背得动我吗,别回头咱俩一起摔了。”
江箐听见后作势站了起来:“好像是背不动,那你还是慢慢走过去吧。”
江倩倩一听到对方真嫌自己重,不知怎得竟生出几分埋怨来,双手一撑地咬着牙想站起来。
乔白在旁边见了连忙要上去扶着,生怕江倩倩一个没站稳再摔下去加重了伤势。
谁知还没等她的手伸出去,江倩倩身形一晃就要往旁边倒。
“哎——”小心点的话还没说出口,乔白就看见一只手拦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从膝盖下面穿过去,就这么一捞把江倩倩捞了起来。
江倩倩发现自己没摔着,此时正被江箐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长期的修行让江箐知道手放在哪里更加省力,她就这么淡定地抱着江倩倩站在原地。
“你不是说背不动我吗,怎么现在有力气了?”江倩倩一想到刚刚江箐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毛伸出手指戳了戳江箐的脸。
“我是说我背不动啊,这不抱着呢嘛。”江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刚刚江倩倩问她的话好像不信任她,当时起了几分郁闷,可要真看着江倩倩自己站起来挪到座位上,她的心脏有些钝痛的疼着。
手臂沉稳有力地托着江倩倩把她放在祠堂前面的石凳上,江箐环视了一圈祠堂的外围,眼下是不能将江倩倩一个人放在外面的,她左右观察了一下发现祠堂的附近有个石碑。
这个石碑在祠堂的西边临水而建,上面刻着祠堂的来历:
南宋初年,小陈村在村长陈启的带领下在此垦荒建村,全村三十多口人就此安定下来。
起初,小陈村紧邻白柳河,土壤肥沃,农作物产量高,村民的粮食十分充足。
可之后又有两三个村子在河的上下游建村,十里八乡都靠这一条白柳河生活,若是赶上灾年洪水或是旱涝。全村人的收成都要大打折扣,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
村里人一合计,就给河伯建了个祠堂,每三年祭祀一下,好让河伯保证三年内风调雨顺。
这祠堂临水而建,几百年间数次洪水都没冲垮它,村里人都相信这河伯祠真受河伯的保佑,香火也越来越旺。
只是现在,江箐抬头看了看这个祠堂,里面常年不见光,也很少有人来祭拜,更没有守殿人。
这样看来,很可能有脏东西在此借住。
只是为什么偏生勾了乔母的魂,乔母常年不回村子,应该没有地方得罪了那女鬼,真是稀奇。
没时间细想了,救人要紧。
见江倩倩休息的差不多了,江箐提议大家从返回的时候从村子里面穿过去,顺便观察一下这座村子有什么异样。
江倩倩动了动脚踝发现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刚想提出她可以自己走回去,就看见江箐在她面前蹲下了。
“啊……”江倩倩还想再推让两句,她不太好意思麻烦江箐,何况大家都是同龄人她怕江箐没那么多力气背她。
“没事的,你相信我,肯定不会摔到你的。”江箐肯定地看着江倩倩的眼睛,于是江倩倩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放心地靠在江箐的背上。
江箐背着江倩倩和乔白从村尾往村头的老宅走去,一路上她看见有几户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很少有人打理,不用问便知道这几间房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呦这不是陈燕家的闺女吗,怎么回来也不跟二婶说一声啊?”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江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素净的妇女站在旁边的院子里冲她们打招呼。
“是我二婶,我带同学回老家来玩。”乔白熟络地和妇女打起招呼。
“这小闺女的脚咋肿了,你们等等啊,婶子给你们拿一个煮鸡蛋回去敷一下,明天准就好了。”热情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往屋里走,乔白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就不见踪影了。
“这是我二婶,她人可好了,小时候我经常去她们家玩,二婶怕我中暑总给我熬绿豆汤喝。”乔白跟江箐和江倩倩聊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很快二婶就拿着鸡蛋出来了。
江倩倩接过鸡蛋向二婶表示感谢,江箐在她们寒暄的间隙观察着二婶的面相,地阁饱满脸型圆润面颊带粉,正是健康有福之相,并未见一丝病气。
看来乔母一事女鬼并非要报复整个村子,只是单单针对她一个人。
江箐三人往家走去,进屋的时候司机小刘正焦急地坐在椅子上,见她们进来立马问道:“怎么样了,刚刚伯母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就昏了过去。”
他今天一整天碰到的诡异之事已经超过他前三十年所遇到的所有邪门事的总和,一时间还难以接受所有信息。
手指轻轻将乔母的眼皮掀起,仔细观察了一番,江箐确定乔母并无大碍,稍稍放心了些。
乔母的魂魄离开身体太久,今天晚上必须动身去把她寻回来,否则很可能魂魄再也回不去,最后乔母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江箐叫司机小刘在宅子的门口挂上一对红灯笼,方便乔母的魂魄回来时能找到路。
“今天晚上你在这里好好看着阿姨,这红线褪了色就说明她的魂回来了,你就把门口的红灯笼拿去烧了,记住在灯笼烧完前不要说一句话。”江倩倩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能帮乔白一起把她妈妈的魂魄带回来,但是这也是她力所能及的事了。
江箐拿笔蘸朱砂在门上画了两道护宅符,三台在上,以敕令请神破邪祟。
双手掌心朝上,左手中指自右手无名指与中指穿过,片刻掐出一个五岳印,以请五雷令人将军收妖斩凶。
一切准备就绪,天已微微擦黑,江箐与乔白再次来到祠堂前。
江箐从兜里把之前画好的符拿出来,从里面挑出两张不一样的符递给乔白。
“这张是护身符,你折好后贴身收起来,千万不能沾水。进去后跟紧我,若是不慎走丢了就把这张符纸点燃,用两指夹住横放在眼前,它会带你回家。”
叮嘱好乔白,江箐右手立剑指运炁直至灵台,冲开之前设下的阴阳眼禁制,方便之后进祠堂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天终于黑了,两人推开祠堂大门,朝里面走去。
祠堂大门厚重又鲜少有人来祭拜,推开时上面落下了许多灰,惹得人不住地咳嗽。
乔白抬眼看向正对着大门的河伯像,往常慈眉善目的模样在月光的照射下半明半暗,变得有些狰狞。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些害怕地抱紧江箐的胳膊。
“你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她决定把问题留给专业人士解决,看看江箐有什么发现。
殿里为数不多的月光照在河伯像上,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奇怪的是,江箐并没有觉得那神像有什么问题。
这大殿虽然光线灰暗,却并无几分阴森的气息,问题大概并不出自这里。
她扫视一圈殿内,送子观音、土地公、月老……还有那个鼠头拿玉米的、那个鱼头拿钢叉的,都是什么奇怪的神仙啊……
这也太杂了吧,简直是群英荟萃。
就算用膝盖想也不能灵吧!
江箐觉得有些无语,她沉下心仔细观察了一番大殿。
在一群奇形怪状的雕像中,一个身着绿裙的女神像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神像梳着一双蟠髻,双眼微微上翘,双手微拢在身前,显得端庄而喜庆。
这样貌和前面那些动物人形态的神像大为不同,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审美。
“这是哪个神仙?”江箐指着这神像问道。
“这是河伯的妻子,村里人在某一年村祭的时候给河伯娶的亲,据说河伯的妻子年方二八十分貌美。”乔白回忆了一下,确定了这神像的身份。
明明所有神像的脸都冲着门口,而这座神像却好像若有若无地看着她们,这张脸越看越觉得怪异。
江箐覆在乔白肩头轻声耳语两句,下一秒,两人分头上前吹灭了所有殿内的蜡烛。
之间寂静中,那神像身后的影子变了几分,再眨眼却又恢复原状。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座神像上了,江箐走上前去,拿起那神像砸了下去。
神像四分五裂,一簇黑烟从裂缝中冒出,迅速窜到那大槐树的枝丫上。
找到了。
江箐从包裹里掏出铜钱剑,这把铜钱剑最古老的铜钱能追溯到汉朝,经过千百年的辗转,上面所沾的因果和煞气让无数鬼怪敬而远之。
指尖血滴在剑刃上,煞气感受到血腥味肆意地溢出。
江箐提剑就往那树干上劈去,就在剑身要接触到树干的时候,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
两人立刻闭紧双眼,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尖叫。
“秦舒,你害得我好惨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啊——”
白光散去,再睁眼,只剩下乔母的魂魄孤零零地站在树下,眼神空洞洞地看着远方。
江箐见状立马把乔白手里的引路符拿过来,点燃后在乔母面前顺时针转了三圈,念道:“生魂离体,速速归家!”
那魂魄便往宅子的方向飘去,两人跟在乔母的魂魄后也往宅子那跑去。
到了宅子门口,两人才发觉不对,这灯笼好端端地全掉在地上,院子大门大开。
江箐急忙往楼上跑去,打开房间门发现乔母的身体还在,可是江倩倩却不知所踪。
红线已经褪色,说明魂魄已归位,江箐让乔白把灯笼拿去烧了,自己则伸出左手飞快掐诀。
留连[1]失主在北,可往水边所寻。
又是水边,舌尖狠狠抵住后槽牙,江箐冷笑一声。
乔白烧完灯笼后上了楼,刚打开房间就看见江箐坐在椅子上,黑着一张脸。
她忙问江箐发生了什么事。
江箐把自己的卦象和房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乔白,跟乔白说准备好一把大斧子还有一盆公鸡血和一捆白线。
“明天午时咱们就去砍树,我到要看看这树妖能护这本该被鬼差捉走的水鬼到几时。”江箐咬牙切齿地说道。
本该往生的怨鬼私自勾了生人魂魄已经行径恶劣,按常理江箐就该出手送她一程,没想到她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是吧,那就别怪我让你换种去底下的方法了。
第二天上午,乔白和江箐找遍大半个村子才借来了一把大斧头和一盆公鸡血。
村里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没几个人做力气活,这把斧头还是从一个老木匠手里借到的。
白线浸了公鸡血,被江箐拿钉子在大槐树周围布下了一个阵,防止树妖逃跑。
这鸡血墨斗线寓意为刚正不阿,可困邪祟禁鬼怪,使一般邪物无法逃脱。
江箐掂量了一下这柄斧头,撸起袖子就往树干上砍。
一下、两下,树干出了个不小的豁口。
刚刚还亮着的天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周围变得昏暗了起来。
女鬼惨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秦三娘,你让人把我丢进水里害我丧命,现在又叫人想让我灰飞烟灭,你好狠毒的心!”
只见那女鬼自河中而出,裙摆被淤泥脏污,一身白嫁衣狼狈地糊在身上。
她站在阵外,空荡荡的眼眶就这么盯着江箐。
【1】留连为小六壬中的术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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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日 午时 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