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珆。”
青鸟止住她的话,语重心长道:“从前,青风他只想你们略识文字,免受文盲之困,于诗书方面,不作过多要求。连夫子不同,她对每个学生都心怀厚望,愿你们日后都能凭着一身学识有所成就,故而要严格许多。今日,连夫子虽要你们留下来背书,可她自己也一直陪你们熬着,她难道不疲惫?”
庄珆眨眨眼,不作回答。青鸟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半点,只好叹口气:“连夫子教导你们不过数月,你再与她相处一段时间,自会发现她的好。刚刚的话千万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庄珆点头,默默带着书退下。青鸟揉了揉太阳穴,准备起身,耳边就听到了庄珆喊了一声“苏姐姐好。”
她一愣,转头去看。庄珆突然见着门口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是苏筝,不是连夫子,安心不少,和苏筝快速打完招呼后飞奔跑走。霎时青禾斋只有她和苏筝二人。
青鸟道:“来了?”
“嗯。”苏筝款步上前,语调微扬,“一来就看见青鸟夫子在教导学子。”
青鸟有些赧然,“随口说上两句罢了,怎敢妄称夫子?”
“怎么不行。”苏筝故作惊奇,振振有词道,“你适才一言一语皆入情入理,我可是心悦诚服的。”
“……别拿我凑趣了。”青鸟略显无措,遂生硬地换了话头,“小珆所言,你都听见了?”
“嗯,一字不落。”苏筝评价道,“竹萱这个夫子当的着实辛苦。”
“是。”青鸟道,“学生功课不能不过问,可管得太松没有成效;管得太严,又会被人埋怨。”
“只能看她权衡了。改日我去劝她休息两天。”
既然学生都已背完书走人,此地无需她二人多留。青鸟轻卷书册,将其分门别类归置架上,苏筝逐一熄灭周遭灯火。两人离开青禾斋,途中随口聊了些有的没的,主要是苏筝在主动挑起话头,青鸟倒有点心不在焉。
“青鸟?”苏筝轻轻碰了一下青鸟白皙的手。
“……嗯?”青鸟被吓了一跳,沾到水的猫一般迅速撤回手,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这可不得了,她们眼下正在御剑去内山的路上,二人还是共乘一剑,苏筝在前,青鸟在后。青鸟这么一退,足下可供站立的剑身又没多宽敞,居然没站稳!
苏筝方才道长丰丸的反响很好,可以加紧再制一批供丹心堂售卖,她自顾自地说话,始终没听见青鸟回应。回首一瞧,青鸟眼神低垂,根本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苏筝许久不见青鸟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一时失笑,拿手指戳了戳青鸟的手背。她没料到自己随便一碰青鸟居然这么大反应。
半空中跌落的后果可想而知,眼见青鸟身体往后倾,苏筝眼疾手快,直接拉过她缩回去的手,同时扶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靠。
这边她忙着扶青鸟,对紫虹的控制就松懈了,它不再笔直地向前飞,开始左右摇摆起来。好在苏筝及时抽回注意力,稳住紫虹,御剑下落到地面。
二人平稳站在山谷的平地上,苏筝没敢放开青鸟的手,用空闲的手指挥紫虹回到剑鞘里。青鸟经这么一遭,彻底清醒了,睁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看着苏筝。
苏筝第一时间查看青鸟的情况,看她这副模样,以为她吓着了,“没事吧?”
青鸟把头摇摇,“无事。”她扶额,“我刚才走神了。”
大惊之后,两人放松下来,对视一眼,苏筝顿感好笑,她俩上次这样狼狈还是在苏筝首次携青鸟外出修炼之时,间隔这么久,又犯差不多的错误,只是那天是苏筝在走神,今晚换成青鸟。
苏筝牵着青鸟的手,边笑边骂自己不当心,青鸟也随着她的话弯了嘴角。
可短短几声后,苏筝就笑不出来了。
青鸟轻轻挣开苏筝的手,一下子背过身去。
苏筝掌心还残留着青鸟的温度,她一怔,“青鸟?”
“……失态了。”青鸟道,“容我缓会。”
青鸟语气颇为克制,但是此情此景,叫苏筝毫无察觉,原地等她情绪消失才是奇怪。青鸟的性情苏筝知道,向来不喜欢在人前展示脆弱的一面。她突然转身,定是不想让苏筝看到什么,可从她略带颤抖的声音,再结合刚才在青禾斋她和庄珆的对话,苏筝差不多懂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庄珆突如其来提到青风,不免让青鸟追忆起他来。青风离去半年,青鸟除了刚开始的那些天,从未再显露过半分伤心之意。道理苏筝明白,青鸟是青云阁阁主,她要是忧郁失态,几月不停,先不说青云阁要如何运转,只怕阁内的众人也会消沉下去,再起不能。
可是兄长陡然离世,从此世间再无亲人。青鸟尚且年轻,却已是孑然一身,纵有苏筝和青云阁的人相伴,终究是不同的。
苏筝默然片刻,平心静气道:“青鸟,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也许会好受些。”
青鸟不出声,半晌,她吸了口气,仍旧背对着苏筝,涩声道:“我以前,不爱读书。”
“幼时在何氏,我们被何家的人赶去后山,无人看管我们,是兄长他为我开蒙,教我识字。他好诗文,可我不喜,没过几年,就不愿再跟着他念书,他好言好语劝过我,但我……没听。”
“兄长他,自知资质不高,仙途非他所属,从来安于现状,淡泊度日。下山后,是我一心要建义舍,此事难办。尤其他身为男子,涉足此道,极易落人话柄,他是读书人,岂能不明其中利害?兄长从未否定我。此后也是尽心尽力教阁内的孩子读书。”
“可我不懂,为何这样的人,活不过二十岁。”
青鸟和青风是孪生双子,青风先青鸟出世,仅一刻之差,铸就了他兄长之名。这样算来,青风确实仅活了十九年不到。世俗谶语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听上去只当是闲人随口发的牢骚,真正见到实例才令人唏嘘。
苏筝知道青鸟并不是真在向她求一个回答,只是心结难解、无处发泄,她轻声细语,劝慰之余,终是低声道:“节哀。”
“我很想放下。”
青鸟言毕,蓦然转身,两行清泪映在苏筝目中。
“可是苏筝。”她闷声续言,“节哀二字,于我无用。兄长猝然离世,我却至今无解。数月间我忙于阁中琐事,无暇深究他的死因。此心何安呢?”
青鸟对内只言青风是在与齐氏争端中意外受伤,不治而亡,只有桃符和苏筝了解内情。桃符不用说,青鸟内心再苦闷,也不会对她倾吐,平白让她伤心,所以情绪慢慢堆积,直至今夜,终于在苏筝面前表露。
青鸟骤然发问,问的是她自己。苏筝本欲劝解,青鸟却已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想回何氏一趟。”
回何氏作甚?苏筝脑袋里刚冒出这一句话,心头立刻浮现答案:去探何氏后山!
曾经她们在齐府夜谈,已经初步得出何氏在后山的禁地颇有疑点,来日必得去查探。可后来青云阁事务繁杂,一来二去,她们一直没定好日子。
苏筝立刻道:“我陪你同去。”
她们都明白,此话说得容易,但何氏禁地,必然设有禁制,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若要进入,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隔日上午,两人来到青云阁前峰,翻遍全峰上下,终于在阿茸住处找到了百无聊赖躺在藤椅上打盹的尚瑶。
阿茸在山野间呆习惯了,贸然请祂到寝宫居住,肯定不适应。祂还是一个人住外头,在众人帮忙下于山腰处搭了一间草屋。以前祂居无定所,钻进落叶堆里过夜都是常有的事,遇上下雨,索性化为原形,扎进土里安眠,现在有了小窝,雀跃无比,每日黄昏时,无论先前在做什么,都要回屋里过夜。祂屯了一堆灵草仙花,把草屋打理得井井有条,馨香异常,引得众人都爱去祂那里串门。
尚瑶近来习惯把新收的小徒弟们带至演武场,让人互相过招,自己转头找个地方逍遥自在,等到一两个时辰后再回去指点她们。司悦和慕真现在也做了师尊,无瑕找她,尚瑶空出大把时间,南青山外山都被她逛遍了,内山因为曾是紫漪的住处,苏筝当然欢迎她来,尚瑶也进去游览了许多次。
她最常去的,就是阿茸的屋子,此处仙草成堆,极其适合养心蓄灵,况且阿茸不像她徒弟那样黏她,一般都安安静静地在屋外种田。
尚瑶实实在在地过着神仙日子,舒坦过头了,以至于苏筝叫醒她时足足喊了四声。
“吓死个人。”尚瑶坐起身,拍拍胸口,“找我什么事?”
苏筝道:“我和青鸟要离开几日,在此期间青云阁得劳烦你看护。”
“好说、好说。”尚瑶酒还没醒,整个人云里雾里的,满口应下,过会儿才顿悟,“什么?你们俩?要走?为何?”
青鸟将她兄长之死和何氏禁地之事简言说给尚瑶听,尚瑶边听边点头,待到青鸟道她们要亲自去禁地寻迹时,她皱眉,起身道:
“何氏的地界,最好不要再踏足。”
她的顾虑更多来源于紫漪和瑾水狐族。据她所言,自己亲姐姐死在何氏人手里,瑾水狐族也多半被何氏带头杀害。
感谢观看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寻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