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季明远是个处事非常妥帖的人,不会放任气氛滑向沉默,马上笑着接过季凌的话茬。
季凌望见南序只是在发现他到来的时候掀了下眼权当瞧过,之后马上兴致缺缺地移开注意力,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区别对待有什么明显。
一声学长而已。
有必要那么乖吗?
“没什么。”季凌撩了下眉峰。
看起来季家两位表兄弟的关系不错,季明远没什么顾忌地打趣季凌:“才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也学会了不好好说话,云里雾里的,跟谁学的?”
季凌哼哼了两声:“倾哥和阿斐吧。”
“还学会甩锅了。”季明远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我都说了你可不可以别用那么恶心的腔调。”奥维忍无可忍地捏着耳朵朝季明远翻白眼。
平心而论,季明远的声线低沉好听,但他的发音很多鼻腔音偏重,仿佛过分刻意控制了语调的轻重,听多了震得人耳朵发麻。
季明远笑着缓缓摇头:“抱歉奥维少爷,不可以,我的男朋友说就喜欢我这么说话。”
在场的人沉默了片刻。
大概没想到季明远会这么公开性向地秀恩爱。
联邦虽然已经爆发过几次同性恋平权运动,但当权者对于性别相关问题的态度仍然暧昧不清。
更重要的是,季明远是季家人,而季家现在的当权者在对待这类少数群体的政策明确地表现出保守倾向。
在场除了知情人之外或多或少露出了不同的神色,季明远慢慢地掠过没有什么波动的南序,朝没有控制住惊讶表情的舒逸尘灿然一笑。
舒逸尘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季凌回过头瞧见另一位熟悉的风度翩翩的身影,抬手看了看手表:“阿斐也来了,开始吧。”
灯光一寸一寸地亮起,比先前更明亮了些,却仍然是晦暗古典的昏黄光影。
一场狂欢的派对即将开启。
奥维站到了中央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中心水晶照灯的光幕像从云端轻悠悠落下,刚好将奥维笼罩,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恭喜大家走到最后的考核。”奥维举起盛满通透澄亮液体的酒杯,“经过一个学期的了解,大家让我们看到了热情与决心。”
满场玻璃杯撞击的欢呼声。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考验,大家就能够加入我们成为一家人,兄弟会将会为大家带来无尽的荣誉和声望。”奥维挑起精致秀气的眉毛,笑着环顾一圈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特招生在对上他的笑容以后,后背忍不住爬上了寒气。
“刚进门的时候,每个人都收到了一张纸条,现在打开那个纸条,就能看见每个人的专属挑战。有的很简单,有的或许有些难度。但没办法,毕竟运气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会有人监管你们是否完成了挑战。只要完成任务,就是通过最后的考核。”
奥维仰头喝完了那杯酒:“现在,开始吧。”
场上开始有了骚动,查看任务的声音、快速的交谈声、懊恼或者惊呼的声音,随即是有人毫不犹豫跳入游泳池的响动。
显然,有人抽中了在深冬的泳池里呆上半个小时就能通过的任务。
诺伊斯零下的温度,那些人被冻得浑身发抖,脸上仍然挂上了庆幸任务比较简单的笑容。
“你们不看看吗?”季凌拿了杯香槟,顺势倚靠在桌旁,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几个人,一身纸醉金迷的肆意。
窸窸窣窣、犹豫不决打开纸条的声音中,南序没有要拿出口袋里小纸片的意思。
他原本只想单独找到季天远,询问入会申请上交的藏品的事情,但现在,周围围了这么多人,甩都甩不开,根本找不到私下交流的间隙。
趁着其他人在关注特招生的任务似乎没空关注他,他只能试探地询问:“学长……”
季天远微笑地压低应了声:“怎么了?”
“入会时我交了一枚……”
明明是非常低声的、快要没入空气的交谈,架不住几位有心之人比狗都要灵敏的耳朵。
季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南序的身边,低头含笑,琥珀色的瞳仁比香槟里的冰块还要澄澈:“你交了什么?现在想要回来?”
他偏过头:“阿斐,你有印象吗?”
一直安静在一边的温斐转过头看向南序,眼里闪过淡淡的光芒:“勋章。”
“勋章?”季凌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迅速想通了点什么,语气比先前轻快上几分,“有求于人,难怪要叫学长。”
他抿了一口酒,犬齿尾端的小尖有润湿的盈润光亮,像一只猫:“想拿回来是吗?必须通过考验了才可以拿回入会上交的‘会费’。”
南序说:“什么时候的规定?”
季凌说:“我刚加的。”
无声的对峙。
耳边传来卓朗对几个特招生的议论声:“舒逸尘,你的运气不错,只要喝下一杯酒就可以,余笙呢,让我看看……”
余笙的任务被卓朗念了出来:“接受一个赌局”。
奥维已经从中央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他抽过余笙要攥紧的纸张,堪称温和地抚平纸面上的褶皱:“只是一个考验运气的小游戏而已,你放心,当然不会像俄罗斯转盘那么残酷。”
侍者从旁边端上一个托盘,托盘上不是什么精美华美的物件,而是几个球状烟花。
联邦小孩儿从小到大都玩过的玩具,丢在地上,一小段引线,火苗到达包装好的火药部分时,会轰然炸开四溅的火星,流光溢彩。
“选一个。”奥维说。
余笙犹豫不决,在几个人无声的催促里闭眼咬牙随便拿了一个。
奥维也顺手拿起一个握在手上随意向上抛了下接住,他解释说:“这些烟花里,有些引线熄火了没办法点燃,有些可以,你选择一个握在手上,如果运气好,那么就平安过关,如果运气不好……”
他故意顿了一下,感叹道:“烟花在你的手上亲手绽放,听上去就很美,不是吗?”
余笙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赌局。
奥维这群疯子。
旁观了这出戏的季凌朝南序努了努下巴:“打开看都不看一下吗?万一你的运气好很简单呢。”
南序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能好到哪里去,他低头摸出自己的纸条。
余笙的任务是“接受一个赌局”,而南序的是——“配合完成一个赌局。”
季凌笑起来:“真巧啊,现成的搭档就在身边了,那就帮他点燃这个烟花就可以了,你运气真好。”
终于从加入兄弟会的美梦中清醒来,意识到不对劲的余笙的脸刷啦变得惨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偏偏是南序!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游戏。
那么他手上选择的这个烟花,真的还有不被点燃的可能性吗?
他的手将要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以后的学业怎么办?人生怎么办?
“小尘,你帮……”余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舒逸尘,泪水瞬间倾泻而下。
舒逸尘是这里唯一能够救他的人。
“现在知道找舒逸尘了?你还真是他的好朋友,自己不敢反抗,怕得罪我们,就找舒逸尘帮你。”奥维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你真是我见过最懦弱最有自己小算盘的人。”
余笙被糊住的视线里,发现表情复杂的舒逸尘被卓朗死死钳制住了,季凌的眉宇里丝毫不掩饰的嫌弃,以及季凌身旁温斐一贯清和面庞上一闪而过的嘲弄。
还有南序。
太过恐惧,他没办法看清南序的表情。
季凌抄着兜,抛给南序一个打火机,悠悠地说:“南序,如果完成了这个任务,你不仅可以加入兄弟会,红牌也一并撤销。”
奥维和卓朗闻言,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微笑。
太好了。
确实是一项十分诱人的交易。
南序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也不会遭受什么伤害,只需要对一个不太惹人喜欢的人作出一点有点残忍但不致命的伤害,就可以重新获得贵族阶层的认可,从此在诺伊斯学院里畅通无阻。
南序看着手中冷锈色的打火机,不紧不慢地弯下腰。
橙红色的火光噌然亮起,随着空气细微的流动而跳跃,倒映在南序的脸上,把南序的发丝、皮肤、瞳孔映染上了淡弱的浅金色。
余笙没有力气站稳,几乎瘫坐到了地上,手里竟然还死死攥着那支烟花。
现场似乎只有咚咚的心跳声,不知道源于余笙的崩溃害怕,还是某些旁观者终于可以把南序拉回他们阵营的喜悦。
舒逸尘六神无主,大脑近乎一片空白,连身旁的卓朗因为期待南序的动作而在什么时候放松了对他的束缚都没发现,所以他一时间忘了冲出去拯救他的朋友。
这出荒诞的黑色默剧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南序作出选择。
南序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动作,感觉他好像又回到了斗兽场。
旗帜飘扬、沸反盈天、血色横流。
观众加注砝码,他们喜欢坐在环形剧场中,居高临下地观赏着斗兽的角逐。
就算他是内定的胜利者,实际上也只是任凭他们摆布的棋子。
他和余笙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这场赌局里被操纵人生的傀儡。
身边衣冠楚楚、英俊傲慢的青年们骤然模糊了五官,变成没有表情的伥鬼。
南序想。
南家的军功勋章应该没机会拿回来了。
温斐忽然注意到,南序依旧垂着眼,抬手把指尖覆上了领带。
非常细微的、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条件反射一般的,温斐滚了滚喉结。
他和南序在艺术馆相处时发现了这一点,南序会因为情绪的低气压而微微皱着眉轻轻拽松领带。
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衫有了微微的褶皱,冲散了南序身上平静淡漠的冷感。
南序心情不好的原因有很多。
也许是因为一道解不开的题、也许是因为突然断开的思路、也许是因为晦涩难懂的语言。
也许是因为那间教室有他的存在,有时候连呼吸声都可能引起南序的不满。
温斐脸上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温和,他若有所感地站直身体,盯住南序不放。
咔哒一声。
南序松开了按住点火器的手指,余笙的世界陷入了残余一点橙色光圈余韵的黑暗之中。
南序直起身,对上这些人的目光。
那些人的眼里竟然闪过了类似惊慌的诧异。
南序勾起一点笑。
“真没意思。”他说。
窗外簌簌落雪似乎经不起积累覆盖的压力“砰”得从房檐滑落,在寂静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季凌也预感到了什么,收敛起所有的表情,阴沉下脸色。
南序说:“你们好像都觉得我会选择你们。”
会选择回到他从前的贵族阶层,不和他们计较,抹去曾经单方面的羞辱和疯狂针对,重新和他们变得亲密无间。
他环视过奥维、季凌他们。
他们被迫接受这样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沉静目光,竟然生出了一种海面在燃烧的躁动不安。
“是什么造成了你们的错觉呢?我很好奇。”南序轻又冷地问。
打火机在他的指尖轻轻转了一圈,他轻轻一抛,没再去接住。
沉入了旁边的酒杯里。
终于写完了这场宴会!!!算是之后和这些人相处方式转变的一个节点。经过他们的一顿不懈自以为是的拉拢操作把序宝推更远了。
下章开启小朋友的假期生活![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