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看着他想,这话要是叫蔡御史听见了,下一回再上书就该秉笔直谏说长公主与靖北王言行狎昵了。
也不对,依蔡御史的脾性,或许会说他举止不端,再指着萧远鼻子骂无耻。
赵琛笑了笑:“王叔想听?”
他换了称呼,笑意也未至眼底,萧远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殿下是要谢我么?倒不必如此。”
赵琛看他,萧远继续道:“若果真是要谢我,殿下不若迁去公主府?”
大内守备森严,萧远留宿的时候还勉强能入柔仪殿,这样也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从宫外进来,宫墙若有那么好翻,历位帝王怕是难得安眠。
赵琛毕竟不能常出宫,七夕之后他只在公主府宿了一回。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说:“明日娘娘在庆寿宫摆宴,王叔莫要忘了。”
“晚宴?”
赵琛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肯定道:“晚宴。”
宫门落钥之后轻易不开,若散宴晚些,怕是要留宿。
萧远显然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向赵琛探寻太后的喜好:“不知太后娘娘喜欢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讨好一二。”才好上门求娶,这句他没有说出口,微顿之后解释,“长辈相邀,登门拜访,自然要备礼。”
赵璟喊他一声王叔,生生给他抬了辈分,这样一来萧远便是和太后同辈,算哪门子的晚辈?
“你送什么她都不会满意。”
萧远显然也不是真的在意太后会否满意,一副轻佻纨绔样:“那殿下喜欢什么?”
赵琛冷笑:“喜欢你离我远些。”
萧远走后,赵琛将文德殿内伺候的人都传了来,他平日里大多在偏殿,并不很大,几十人站开便不余多少空间。
太监宫女们到时,赵琛也站在长案之后,他在写字,而后一连写了半个时辰,期间不过随手指了一人研墨,一人晾字,一人铺纸,一人倒茶。
除此之外未发一言。
最后一笔落下,赵琛收了笔势,端详片刻,放下笔随意挥手:“散了吧。”
仿佛他叫人进来只是为了让人看他写字,下头的人却愈发惴惴不安,赵琛叫人退下却还有一人因要伺候他净手留在殿内。
这样近身的事原也轮不着他,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身边得用的女使今日都不在。
李裕和接过赵琛递来的帕子,便也准备退下,却听赵琛唤道:“李都知。”
能在文德殿伺候的都不傻,赵琛今日所为够叫他们揣摩许久,揣摩明白的谨言慎行,不明所以的战战兢兢。
下头的人不傻,领头的更不傻,他自然明白,赵琛独留下他不是为了净手,当下将头埋得更低,姿态十分恭谦:“殿下。”
赵琛点头:“娘娘说你善书,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赵琛知道文德殿里伺候的人有许多是太后排派来的。她也并非是有意安插,但既然是她派来的,需要的时候问些话并不难。
赵琛先前有意透露他与萧远的关系,太后应当已经知道了并非是萧远迫他,如今观她行事,依旧是不接受。
既然试探完了,那这文德殿还是向着他才好,太后不至于害他,可毕竟他们眼下有分歧。
李裕和并未刻意吹捧,或者说他吹捧得没有那么刻意,仔细端详之后才赞道:“殿下之字气势磅礴而笔落无锋,奴婢斗胆,观字如观人,这字便有如殿下,胸有丘壑而心怀仁慈。”
赵琛不置可否:“那这字,李都知可能临?”
李裕和一时分不清殿下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在文德殿伺候,但是平日里接触不到什么重要文书,他的字可以让他被重用,也让他受防备。
他快速分析利弊,思索应当如何应对。
若说可以,方才他夸殿下的话岂不是白夸了?若说不行,那叫他进了文德殿的技艺起不成了假的?
百般衡量之下,临摹出来的字只得七八分像,他放下笔,愧然道:“奴婢无能,殿下之字,可得形儿难得神,若要有其间九分神韵,还需勤练。”
“九分?”赵琛道,“余下这一分,便不可得了么?”
李裕和跪下叩首:“奴婢无能。”
赵琛似笑非笑:“都知过谦了,这本事已是难得,起来吧。”
李裕和小心觑着他的神色,不知这一关过了没有,他会写字,但并不希望只写字,加之掌权者大多猜忌,他便有些收敛,只是殿下似乎看穿了。
他一时间也不知是否弄巧成拙,犹豫着是否要再解释一二,赵琛却叫他退下了,心中便愈发惴惴。
李裕和端了那净手的铜盆出来,仔细揣摩赵琛今日的意图,殿下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观众人之态也知殿下此举意在敲打。
只是不知是何人犯了忌讳。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靖北王,见过殿下与靖北王相处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简单,但还是那句话,能到殿下身边伺候的便没有蠢人,殿下与靖北王在文德殿如相处不会被外传。
除非原本就是外人埋在这的眼线。
是谁?
这个人并不难猜,除了太后,没人有这个能耐。这样一来殿下传了人,却什么都不说也能解释得通了。
不说是因为不能说,殿下与太后感情深厚,这样的防备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二来这样的小事,哪里有主子开口的道理。
殿下身边最得用的女使如今也不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想明白这些,李裕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殿下不能说的话就由他来说,这是他的机会。
*
黎明时分下了场雨,今日天气便凉了些,至晚间又有些风,赵琛特意叫人给赵璟添了衣裳,才带着他往庆寿宫去。
今日太后在庆寿宫设宴。
这晚宴虽说目的在于萧远,倒也并非只请了他一个,不论做什么,总离不了体面二字。一同受邀来的还有太后娘家——长信侯府诸人。
十余人都在一张桌子上,确实是个家宴的样子,用的是大圆桌。说来这还是天香酒楼最先开始用的,太后同秦国公主结了梁子,平日里便也不爱用天香阁的东西,今日倒是破了例。
长信侯二子一女,今日来的除了长信侯还有他两位舅舅并舅母及三位表兄。长信侯自己不纳妾,也不许儿子纳妾,是以府上人丁不算多,除了已经出嫁的两位姑娘,孙辈的三位郎君都来了。
既然说了是家宴,便少了许多约束,太后一一关怀了几位晚辈,到张昌宴时问:“四郎今岁也该完婚了?”
张昌宴恭敬道:“回娘娘话,婚期便在腊月。”
太后闻言有些感慨:“犹记当年阿兄带我放纸鸢,一晃眼孩子们都这样大了。”
她自然而然把话题牵到了萧远身上:“靖北王也该议亲了?”
见了那两个做未婚装束的女子萧远便心下生疑,太后提及婚事,他就大致明白今日这晚宴的意图,现下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看向赵琛,公主在为官家布菜,姐弟情深,其乐融融。
赵琛定然是知晓的,却没有提前说,萧远暗自磨牙,不过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他答道:“回娘娘,臣已心有所属。”
太后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娘子,竟入得靖北王的眼?”
那两位新封的县主闻言,失落几乎写在脸上。
萧远避重就轻:“臣久在沙场,不敢误他。”
长信侯府一门忠勇,说白了都是老实人,赵琛这两位舅舅,如今虽不上沙场,也是一样的性子。
萧远这话一说他们就当了真,且因着都上过战场,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外,赵琛便听他二舅道:“如今天下太平,何来战事,便是将来又有了,武将总也该成亲。想当年,父亲亦征战四方,同母亲也是伉俪情深。”
大舅也点头:“靖北王若后继无人,总也可惜。”
萧远摇头:“非是我不愿娶,是他不嫁。”
这话听着有几分求而不得的无奈,话题又绕回了那人的身份问题,但话说到这,已是不能再问。
萧远索性一开始道破赵琛的身份,太后还能斥责他,现在铺垫了那么久,又做出一幅深情的样子,还明确说了无意成亲,只是单相思,她便没了苛责的立场。
萧远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太后也无意让将赵琛牵扯进来。当下便截住话,并不问是谁,而是道:“兄长所言不错,靖北王战功赫赫,若真后继无人,总也可惜。”
这便是暗示了,赵琛不可能跟他成亲,但萧远若是成亲,有了亲事遮掩,对他们的关系,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而萧某孑然一身,亦不知祖宗在何处,萧氏香火断便断了。我大楚能人辈出,萧某身后怎会无人。”
他这话说出来,赵琛看见他外祖、二位舅父、三位表兄都看向了萧远,不知是为了前一句惋惜还是为了后一句赞他高义。
赵琛也有些意外,他以为萧远会直接说出来,他不在意什么名声,什么伦理纲常,今日在座人也不多,除了两个姑娘都是自家人,封口不难。
而萧远竟然同太后周旋到现在都没说出来,难得。
萧远这样坚定地拒绝,太后也知此路不通,再联系赵琛之前给那两位女子授封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半都在赵琛的预料之中。
他那不是在补偿落选的那一个,是在补偿这两个注定空欢喜的人。
这一顿饭,吃得最开心的应当是赵璟。
宴席散时宫门已经落钥,女眷便在后宫留宿,外男不可宿于后宫,赵琛为他们在前头安排了住处。
一切安排妥当,叫人送赵璟回了福宁殿,他才又坐到太后跟前。
“你早有所料?”
赵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靖北王有些不同。”
太后叹了口气,态度软了些,毕竟靖北王和长公主两情相悦,谁也拦不住,她就算要做什么,眼下也没有机会。
“琛儿,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拦不得。只是你答应我,留个后嗣可好?”
她暗着试探赵琛尚有应对之法,这样明着说才难应付,他知道他的身份是太后的执念,因为她当初的一念之差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她有心弥补,赵琛掌权不过补上一半,余下的一半近乎成了心魔。
这是原则问题,赵琛再心疼再理解也不能应下,只有拒绝。他斟酌着,还未开口,太后便说:“知子莫若母,我知你不愿意,你就当是为了为娘,可好?”
近乎哀求。
赵琛暗暗叹气,低声道:“左右我还年轻,来日若后悔了,再各论嫁娶不迟。”他抬头看向太后,“娘,我需要他。”
赵琛的性子,全然利用不可能,这般半真半假的正好让太后觉得他对萧远有些意思又正好需要他,才顺水推舟。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于赵琛而言,不管什么原因,既然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
太后知道如何叫他心软,他也知道如何叫太后妥协,赵琛拍拍她的手:“娘放心便是,我心中有数。”
他都这样说了,太后也没法再说什么。
今日是半夏当值,赵琛每每束发之后便觉头皮紧绷十分受罪,因而身边的女使,个个都学了一手舒筋活络的本事。
半夏轻轻为他揉按,赵琛闭眼同她交谈:“今日可同青黛说了什么了?”
赵琛虽见了青黛,也不好多说什么,半夏就方便许多。
“青黛说,娘娘有意留她在内省,但她想回殿下身边来。”
赵琛愣了愣:“内省倒是不错的去处。”
半夏撇撇嘴:“再不错也比不得在殿下身边。”
先前带着剪秋过去的时候赵琛也问过话,剪秋说青黛未曾受什么苛待,半夏却说,青黛想回他身边来。
是剪秋瞒下了青黛的话,还是青黛不曾对剪秋说这些?
“我知晓了。”
赵琛睁眼,半夏便停了手问他:“殿下,奴婢前几日新调了香方,安神助眠,殿下可要试试?”
赵琛颔首,随即说:“不必守夜,明日来唤我起身即可。”
半夏应下,习以为常。
赵琛上了床,半夏一一将灯吹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赵琛却睁眼为眠。
萧远没叫他等多久,几乎半夏一出去他就进来了,叫人怀疑是不是已经等候多时。
萧远没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和世家子不同,他有足够的底气,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没有人可以在亲事上逼迫他,除了赵琛。
赵琛可以,他可以拒绝,但也没法叫他娶别人。
他本是想着要借机发挥一二,若能叫六郎答应他些事才好,只是见了规规矩矩平躺在床上的人,他便改了主意。
萧远俯身,十分轻佻不怀好意:“小娘子,你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只好带你私奔了。”
赵琛很是淡定:“我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过不得风餐露宿的日子。”
萧远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口吻,奈何戏做得假,叫人听出了这无奈之下的兴味与期待。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生米煮成熟饭,今夜我们便做了夫妻,到时候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赵琛:“……”
他不是很想演下去了。
萧远似乎很清楚他的底线在哪,在他发作之前爽快地脱了衣裳上床,赵琛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十分熟练地煽风点火。
夜袭过两回,萧远已是十分清楚何处易燃,轻易便成燎原之势。
赵琛仿佛神魂分作了两半,一半尚在体内,一半却因受不住极乐飞出了躯壳。
鼻尖萦绕着暖甜的香气,这气味同帐中香相仿,只不知半夏做了什么改动,比起那略显飘忽的李后主香,这香气更沉郁些。
萧远拿出帕子擦手时,赵琛亦是昏昏欲睡,萧远却说:“我今日带了两条帕子。”
赵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毫不客气踹了他一脚,只可惜纵乐尽欢之后没有多少力道,萧远纹丝不动。
赵琛也察觉了,于是补上了一个字:“滚。”
萧远不以为意,亲了亲他:“累了?”
赵琛轻哼一声算作回答,萧远便说:“睡吧。”
赵琛立时不再克制,便要昏沉睡去,萧远却并拢了他的双腿。
赵琛:???
赵琛实在困倦,不欲说话,便也随他去了,昏昏沉沉间,仿佛感知到萧远埋首在他颈间:“何时能洞房?”
黑暗中便又只余呼吸声,半晌,赵琛才梦呓般的:“……快了。”
第二日,昨夜留宿之人便至庆寿宫请辞,萧远自然是到文德殿的。应付了萧远赵琛又见了他的三表兄。
“昨日靖北王提及先辈时,我观外祖神色仿佛颇有触动?”
萧远祖上是被英宗抄家没族流放北地的,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张昌海便痛快说了。
赵琛点头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张昌海继续道:“说来萧家与咱们张家,是姻亲,咱们家有一位祖姑母是嫁在萧家的。”
赵琛:“……”
他跟萧远不会还有血缘关系吧?
“那靖北王……”
“不过萧家出事时,便给祖姑母放了休书,故而祖姑母未曾留下后嗣,只是祖姑母不愿归家,一路随萧家流放之人去了北地,靖北王同咱们家应当是没什么关系的。”
赵琛松了口气:“多谢三表兄相告。”
“殿下不必客气,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亦知之不多。”他说完,看向赵琛,期期艾艾的,似乎有话要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赵琛便主动相询:“三表兄可是有话有说?”
“不瞒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今晨我在靖北王身上闻到些香气,很是不俗,问及他香方,他说是大内的香,他亦不知,想来是我那屋子里头同他用的不一样,只是那香气颇为喜人,故而腆颜向殿下讨要。”
赵琛:“……”
他回忆了一下今天半夏有没又撞到过萧远。萧远昨日在柔仪殿留了一夜,天将明时才离去,身上的香气,自然是他殿中燃的。
那是半夏新调的方子,即便问了内侍也拿不出来。
赵琛不动声色:“这有什么,表兄既喜欢,我遣人送至侯府便是。”
“不敢劳烦殿下,我一并带走便好。”
“……表兄有所不知,这香是新调的香方,制得不多,需要些时日。”
张昌海愈发惭愧:“实在是劳烦殿下。”
一点都没怀疑,为什么新调的香就用来待客了,为什么萧远房里用的香赵琛会那么了解。
赵琛笑道:“不是多名贵香材,表兄不必客气,到时候我遣人将香方也一并送去。”
张昌海再三言谢,才高高兴兴地走了。赵琛叫半夏将香方送到长信侯府。
半夏显然有些奇怪,赵琛不能跟他说表哥在萧远身上闻到了那香气特来问他要了,多说多错,不说又惹人生疑,于是简单解释:“听闻外祖近来睡眠不佳,这香方我昨日用了,只觉十分安神。”
半夏显然十分欣喜,殿下向来更爱清冽的香方,还是头一次说喜欢这样暖甜的,可见助眠效果确实十分显著。
“难怪今日去唤殿下起身时,殿下睡得沉呢。”
“……”
发现一个bug偷偷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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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