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到时,几位轮值的御医正一一为赵璟诊治,诊断的结果确为天花,这没什么好意外的,种痘便是通过发轻症获得免疫。
但赵璟病得有些严重了,种痘之法若这般凶险,也无法推广开。
“依微臣之见,这般来来势汹汹,不像是种痘之故,似是意外染了天花。”
所有人,包括找赵琛在内,第一反应便是种痘出了差错。
种痘并不是全无风险,也有体质弱的熬不过去,官家算不得体弱,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法预料。
种痘之人也是太医院的,却不是常驻大内的医官,赵琛选他来是因为他经验丰富,宫人入宫前种痘大多经了他的手。
原想着经验丰富之人行事更为稳妥,如今却出了这样的纰漏。
诊断结果一出人便被控制起来了。
宫内所有的御医如今都在庆宁宫,只除了赵琛最眼熟的人。
这几日在庆宁宫总领太医院众人的是翰林医官使,六十高龄,从前专为武宗调养身体,旁的庶务并不大理会,倒是黄玉山做得多些。
后宫之人也都更爱传唤黄太医,医术高明是一方面,生得还好看些。白白净净不蓄胡子,为人温和体贴,开药时不光考虑效果还考虑口感,没有病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大夫。
这一次若非黄太医自己告了病假,也该他来才是。
为何偏偏是这几日,赵琛不相信巧合:“申阳,派人去瞧瞧黄玉山。”
“是。”
申阳一走又有内侍来禀:“殿下,阮太医求见。”
阮太医便是为赵璟种痘之人。
“带他来。”
阮太医见了赵琛便叩首:“殿下,经微臣之手种痘之人逾千数,此中不成者二人,俱是先天体弱。官家龙体康健,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官家之症绝非种痘所致。”
“如今阮太医的项上人头怕是做不得保。”
阮太医再次叩首:“种痘之法,重在选育痘苗,此苗选育七代而成,康健之人不过头痛乏力,便是体弱之人亦不过发热数日,绝无这般凶险之症。”
种痘并不难,赵琛不过看了一次也学了十之七八,这中间若果真又什么纰漏,只能是痘苗上。
赵琛沉吟片刻:“找个不曾种过痘的人去试。”
阮太医松了口气:“微臣斗胆,可否让微臣为官家查看一二?”
屋内所有御医加起来接触的天花病人都没有他一个多,只是如今他的嫌疑还未洗清,众人便都看着赵琛,赵琛点头。
赵璟在发热,闭着眼,无意识地呓语,赵琛俯身仔细分辨,听到他在喊阿姊。
赵琛深吸口气,将赵璟抱在怀中,小心安抚,阮太医同方才几位御医一样查看了赵璟身上几处起疹的地方,断言:“官家之症,染痘已三日。”
“天花为急症,却非触之即发,种痘至出痘更需数日,如今种痘尚不足一日便起高热,此中定有蹊跷,还请殿下明察。”
室内一时寂静,若非种痘之故,查起来牵扯只会更大。
赵琛没有说话,他本以为即便朝堂暂时不在掌控中,大内他还是做得主的。
朝堂上赵琛亦有成算,他年纪小,本不必要这样急,如今动作频繁是为在赵璟亲政之前做出一番业绩,他想在史书上留名。
待赵璟成亲他便痛痛快快风风光光地还政,畅游天下,看一看他守护的江山。
现在却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赵璟下手了。
“彻查。”
大内之事不过前廷,自有一套行事流程,赵琛又添上了皇城司。
天花传染,无外乎人与物,这几日赵璟没有出宫,接触的人有限,宫中的人又都曾种痘,那多半便是物。
赵璟用的东西都一一查探过,衣物被枕等贴身之物更是重中之重,之事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庆宁宫放着的那些各家送来的小儿物件也都没有问题。
赵璟高热不退,追根溯源却在第一步就陷入了僵局,莫非真的是意外?
赵琛不信,若是意外为何这么巧,偏偏就在这几日,就在赵璟种痘之前染上了天花?
青黛轻声劝道:“殿下歇歇吧,您一日未眠了。”
从昨夜赵璟发热开始,赵琛就没再合过眼,生熬到现在,有些牙疼,却还是摇摇头:“我如何睡得着。”
“查得怎么样了?”
“这几日官家接触的所有东西,都已反复查看。”
这样说就是没进展了,赵琛点点头,一口将一碗药汁饮尽,站起身:“我去看看。”
上回他吃补药是装给萧远看,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吃药了。
大部分东西被翻来覆去检查过样子都不大好看,赵琛的视线落在少数几件完整的东西上面。
有他带赵璟出宫时买的竹编小人和兔子。此外,最醒目的是一只小布老虎和一只小布兔子,都是红色的。
赵璟看着那两只红色的玩偶,青黛会意:“这是吴国长公主送来的。”
难怪还好好好地放在这。
赵琛拿起小兔子看了看,又放下,吴国公主没有理由要害官家。这小布老虎也有些生龙活虎的意思,她一双儿女一个虎一个兔,都过了十岁了,送他们幼时的玩物来,是盼着赵璟好。
但这或许是赵璟唯一接触到的从外头来的东西。各家送来的东西都只是放着,唯独吴国公主府的不同,真正到了赵璟身边。
赵琛又拿起那只小老虎,不难看出这应当是她亲手缝制的。公主府的东西无一不精,这小布老虎却是眼睛都歪了。
赵琛仔细端详,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之感,他又对比了兔子,只是没看出哪里不对。
他递给青黛:“可看出什么来没有?”
青黛不明所以,仔细观察,片刻后得出结论:“这眼睛和这身躯怕不是一个人动手。”
赵琛虽然不会刺绣,但毕竟是公主,这些东西多少了解一点,青黛一说,他就知道违和在哪了。
吴国公主连个眼睛都能缝歪,怎么会有这么平整的针脚?
或许她只自己缝了眼睛。
“不若叫剪秋来瞧瞧?”
赵琛所有的贴身衣物都是剪秋做的,赵琛身边这几人,她是最善女红的。
剪秋摸了摸布料,又细细观察针脚观,立时便说:“线的颜色不对。”
“此乃旧物,按理说时日久了,线的颜色会变,藏在里头的部分色泽便会鲜亮一些,这布老虎和兔子应该都是拆开后重新缝制的。”
送来的本就都是旧物,没有必要翻新。
赵琛脸色发沉:“拆了。”
青黛和剪秋拿着剪刀,沿着线小心挑开,剪秋动作快些,率先将棉絮翻出,惊呼一声。
赵琛与青黛都向她看去,那小小的布老虎,没有填充物的支撑,软软趴在桌上,从它肚子里掏出来的棉絮却并非洁白,而是沾染着黄色褐色的秽物。
“叫阮年来。”
赵琛心中有猜测,也知**不离十,阮太医一瞧更是确定了:“此物为毒苗。”
阮太医种痘多了,开口便是毒苗。
种痘之法颇多,其中一种便是集患儿伤处的脓浆作痘苗,只是此法略有些污秽,为多数人不喜,并不常用。
同痘痂一样,此苗也分生熟,选育了几代的熟痘苗无虞,与之相对的便是还未熟的时苗也称毒苗,种此苗者症状与自然感染别无二致。
吴国公主送这小布老虎的时间也同阮太医推测赵璟染病的时间对上了。
布老虎是吴国公主亲自送来的,躲过了层层筛查。
但她确实没有动机。
吴国公主和赵琛不一样,若说赵琛或许还有意图专权的嫌疑,吴国公主便是全然没有,赵璟是她的亲弟弟。
她不知赵琛的身份,赵璟年幼,若有个三长两短,新君便要从宗室中选立,只要她不傻就该知道,谁来做皇帝更好。
当日萧远从千香阁买了头面她立时便能自萧远的婚事想到政事,入宫来告诉他,足见她并非不谙政务。
吴国公主除了在婚事上,一惯是不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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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