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林见他去而复返,勃然大怒,就连衙役也一脸纳闷地看向他。
林清和搂住孩子,连忙歉声道:“真是对不住,我寻思着,孩子放在县衙还需寻人照料,恐会耽搁各位老爷办事,多有不便。不若我接他回去,若是孩子父母找来,烦请衙役大哥告知我的住址。”
赶在方捕头发火之前,他似不经意地添了句:“若是两位大哥不放心我的身份,也可去问渠书院,找一位名讳顾青云的学子,他是书院山长的弟子,也是我未婚夫,可为我作证。”
上次拜访书院时,林清和得知,原来顾青云是山长的得意弟子。眼下就只盼着,他的名头,能够让他顺利带走孩子罢。
二人脸色一变,方林也顾不上恼怒了,失声问道:“顾青云?问渠书院的顾茂才?竟是你的未婚夫?”
衙役也惊讶道:“原来您是他的未婚夫呀?这可真是,哎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怪罪。”
林清和心下一定,认识就好!
他从容笑问:“衙役大哥何出此言?难不成,你们也是旧相识?可叹他一心念书,回去得也不多,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怎敢配得上老相识?顾茂才可是协助了贵人办案,现如今可是县令大人眼中的第一人!”方捕头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咬牙切齿道。
衙役点头附和道:“是极是极,大人整日夸赞顾茂才年少有为,就连贵人也……”
似是说了不该说的,衙役立时噤声。
看来顾青云办了桩了不得的案子,竟惹得县衙上下都认识了他。只是不知,为何这二人,态度如此迥异,不过想想方捕头阴阳怪气的嘴脸,林清和又释然了,脑瓜有病之人,不能以寻常思路看待之。
林清和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神色,不因先前冷遇而愤慨,亦不因眼下奉承而骄矜,“那眼下这孩子,我是否可以……”
方林心里暗恨这事棘手,嘴中不情不愿道:“可以。先前不知您身份,我们自然不敢随意交托,可您既然是顾茂才家人,那自然是信得过的。”
小衙役在一旁与有荣焉地点点头,似是极为赞同。
林清和见孩子有些困倦,匆匆答谢后,便走出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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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寨,风月堂。
夜色寂寥,月影参差,洒下满树清辉。香雾袅袅的厅堂内,烛火摇曳,笼在窗前美人面上,勾勒出朦胧的遐想。美人素手抚琴,神情羞涩,间或抬头,痴痴地望向树下人影。
琴声悠悠,如泣如诉,传递着女儿家的无限情思,清丽倩影映在窗前,更是惹得周边数人躁动不安。只可惜,美人的目光,从来都落不到他们身上。
而院中梅树下的白衣公子,也不曾看她一眼。
见那人如此凉薄,竟晾着她这么个大美人,跑去看树看月亮,女子心中愈发失望与不甘,弹奏的曲子哀怨更甚。
嘶,这琴声怎么阴风阵阵,大晚上的,跟闹了鬼似的。老猿心中一阵哆嗦,既同情寨主进献的美人遇到位不解风情的主儿,又哀叹自家公子郎心似铁,这芳心,注定是要被辜负了。
老猿无奈摇头,迅速收起心思。
他低声喝退四周探头探脑的匪徒,径直走到梅树下,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信函,低头恭敬道:“主子,山下有来信。”
梅若雪单手负在身后,白衣清冷。月华洒在黑发上,似是镀上一层银粉,令他周身更添几分萧瑟。
老猿不经意抬头,瞳孔骤缩。
是眼花了么?主子头上,怎会华发早生?定是月色迷人眼,这才看错了。老猿低下头,不敢再细想。
梅若雪似是陷入了回忆里,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玉玦---乳白色的月牙状玉玦,月牙并不瘦削,反而胖乎乎的,看着极为可爱。月牙尾部,缀着颗星星,二者亲密依偎,仿若一体,透着股淡淡的温馨。
风微动,他随手接住一枚新月状绿叶,放置鼻尖,轻轻嗅闻。
梅若雪眉梢轻动,却对老猿的话置若罔闻。
静默片刻,他摊开手心,绿叶顿时随风而去。
老猿立刻膝行几步,将密信呈与主子手心。
梅若雪打开书信,看了几眼,轻笑出声。末了,内力一扬,手中信纸即刻化为碎屑,风一吹,便四散开来。
“通知齐名扬,任务暂缓,咱们被朝廷盯上了。”
“是!”老猿躬身退下,往齐寨主的院子走去。
梅若雪抬头看天,轻声呢喃:“阿怜,起风了……”
月光下,这声音低至不可闻,唯有黑发间的几缕银丝,偶然跳跃着细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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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林清和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后,便去了大堂,将今日赚取的铜板拿出来,仔细数了数。数完发现,今日统共赚了一百五十文。除却成本,大约有一百二十文的利润。
这次的糕点都切得很小,因此林清和并不担心,按块收钱会亏损。只是这古代的锅灶做点心,麻烦不说,费时也长。他于厨艺上,比不过顾枝的精湛,也不愿意整天围着灶台转,看来,得另寻他法解放自己了。
瞧着天色渐晚,孩子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林清和来到卧房,叫醒了幼童。幼童睡得正酣,被人摇醒,也不吵不闹。他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随着林清和来到厨下。
林清和念着孩子脾胃虚,不敢叫他吃那些味重的,于是将木耳、荠菜、豆腐做成了粘稠的酸卤,浇在面上。面下还卧了一个煎得正好的鸡蛋。
幼童不错眼地盯着那碗面,不住地咽口水,怯怯得看了林清和一眼,一时不敢伸手。
林清和将筷子递过去,幼童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他困惑地接过来,却不知该做什么。待看见林清和的动作,他学着对方,小心地用筷子去夹细面。
林清和见他没吃到几口,面上全是油污,心中叹气。这孩子,也不知在家中是何光景,竟连筷子都不大会用。按下心中的各种猜测,他放下筷子,握住幼童的右手,轻声道:“宝宝别急,筷子不是这么用的。你看,咱们得这么握……”
林清和教了一会后,见这孩子能够运用自如后,才放开手。这孩子不善言语,可实际上聪明得很。
他低下头,吃了一口凉下来的饭菜。却听见一阵碗碟碰撞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幼童将面碗移到他面前,正笨拙得戳着那块煎蛋,颤颤巍巍得往他碗里放。
林清和顿时有些鼻酸。
不论是无意识地讨好,还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林清和的心,在这个瞬间,随着幼童的动作微微发颤。
他按住幼童的手,轻笑道:“不必如此,叔、哥哥不吃鸡蛋,你自己吃,吃完了我帮你洗澡。”
幼童似懂非懂得点头,看了一眼林清和面前的菜碟,乖乖吃起面来。
等到晚间,林清和烧了热水,他试着水温正好,便开始替孩子脱下身上的衣物。
谁知,衣服褪下后,他大吃一惊。幼小的身躯上,青青紫紫的掐痕遍布全身,手肘处还有烫伤的痕迹,瞧着让人揪心至极。
脱衣服的时候约莫扯到伤口了,幼童眉头皱成一团,却不曾出声叫痛。将他放到舒适的水中,他用掌心拨着水,眼里是全然的讶异和欢喜。
林清和的心蓦地难过起来,说不出的难过。他心下暗骂,什么人竟然禽兽不如,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看这孩子的样子,倒像是习惯了似的。
他将孩子抱起来,也不叫他碰水了。林清和取了柔软的布巾,小心避开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轻轻为孩子擦拭。
幼童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忽然糯糯道:“星星。”
林清和立刻看向他:“你说什么?星星?你想看星星吗?”孩子的突然开口惊到了他。
幼童又不说话了,眨巴着眼,只看着他。
林清和心中闪过一丝猜测,“宝宝,你叫星星吗?”
幼童迷惘地看着他,迟疑得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林清和心下不解,但也没再为难孩子。
他轻抚幼童的眉眼,轻声笑道:“明眸善睐,亮若星子,真是个好名字。日后,我便叫你星星。你唤我……”
林清和蹙眉,若按他实际年龄,孩子必要称一声叔叔的,可现下顶着这少年壳子,肯定是不能喊的。可喊哥哥,终究有些羞耻。
林清和说出了那句深埋心底的话:“你唤我爸爸吧!”若你果真无家可归,那你便做我的孩子罢,我总不会叫你,再经历一遍我的遭遇。
说出这句话后,林清和神色变得舒缓,似是解决了一桩心事。没错,他决不能仗着壳子年轻就为老不尊,再则,这里并无人能懂“爸爸”的含义,因此这个称呼才是最合适的。
做人就要像他这般严于律己!林清和心中义正词严且理直气壮地想到。
林清和给星星穿上衣服,将其抱到床上,逗他开口:“星星何时能开口喊一声爸爸呢?晚上吃得少,星星现下可饿了?要不要爸爸再去给你摊张饼?”
星星感受到了他的亲近,嘴角悄然翘起,勾勒出一个甜蜜的弧度。
林清和见了,不由得惊呼:“哎呀,咱们星星笑起来真好看,竟和爸爸一样,都有漂亮的梨涡,日后长大了肯定也能迷倒一片的,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轻挠星星腋下,幼童一时不防,往床上一仰,张嘴无声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