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恂躺在黑暗狭小的木屋的破床上,而猫儿忙里忙外地,外间灶上煮着药,这会儿又进来替他擦拭伤口。
老梁嫌弃的声音传进屋内:“真是瞎啊!那么宽的道,还能掉悬崖下边去,真是现世报啊!你老子都吃不上饭了知道吗?还要自掏腰包给你拿药!”
“我看他是脑子坏了!”后娘尖酸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你看他自打给抬回来,一言不发地。你说要是他瘫床上了,难不成要咱端屎端尿吗!”
“我看难说,哼!”老梁厉声骂道,“让你平时不孝顺,老天都来惩罚你了吧!”
猫儿想说什么安慰下梁恂,噎了噎,却什么都没讲,端着水盆出了房门。
后娘的目光似是淬了毒一样,见她一言不发地出门去倒脏水,在背后指指戳戳地撇嘴:“我看这猫儿就是个灾星!”
“她?”
“对啊!你看原先咱们家好好的,她一来,人傻了,也掉悬崖了,还说不是灾星?!”
“说起来,她爹娘都死了,我买她是看她卖身葬母……”
“这就是了!”
梁恂听见后娘在老梁身上重重一拍,然后脚步匆匆地出了门。不一会儿,梁恂就听见后娘“打死灾星”的咒骂声,夹杂着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梁恂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全身难以动弹,张了张口,却因为发热和干咳发不出一丝声音。
后娘厉声地喊着,要她滚出梁家。
家?
梁恂听着猫儿的惨叫声,欲起身的他咳了起来。
“咳咳……”
重重的脚步声,后娘匆匆进了门,对老梁道:“我把她打跑了!你放心吧,这回保准儿儿子能好!”
“嗯……”老梁敷衍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是又在床上仰着呢。
“咳咳……”
梁恂向来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却在第二天退了热,除了身上的皮肉擦伤,竟能下地走动了。他扶着墙,慢慢出了屋子,灶台前是腰身略微肥胖的后娘,正在做早饭。
“哟!你能走了?!”后娘赶紧掀开帘子喊老梁,“当家的,儿子好啦!你看,这么快就起身了!”
“嗯?!”老梁“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帘子外仿佛并无大碍的梁恂,也呲牙笑了。
“哈哈……”后娘将锅中的饭食盛出,端到了饭桌上。
老梁也趿拉着鞋子出了屋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梁恂道:“这小崽子!哼,好在我梁家祖上积德,这才没让灾星断了后!”
“猫儿呢?”梁恂问。
“昨晚上就跑了,放心吧!”后娘和老梁坐到了桌前。
梁恂冷冷瞅了一眼,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
太阳初升,西山脚下冷冷清清,附近只有这一座小木屋,四面皆是灌木丛和杂草。梁恂忍着身体里的疼痛,在附近找了一圈,却什么踪迹都没找到。想到昨晚是花九枝他们去悬崖下找到了他,梁恂又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城内挪去。
花九枝此时正让花药给猫儿上药,看着她背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花九枝心中不忍。
“这个梁恂,怎么对妻子如此不负责任!”花九枝将药罐往桌上重重一摔,吓得猫儿缩了缩肩膀,花九枝忙安慰道,“你别怕,回头我去找他,我帮你好好说说他!”
“东家,不怪他!”猫儿慌忙扭头解释道,“是婆婆,婆婆看不上我的出身。我们村里人也说我是天煞孤星,或许真的是我害了他。”
“什么天煞孤星!”花九枝坐到了她身边,小心地帮她穿着衣裳,“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猫儿顿了一下,随后小心地拉着花九枝的袖口道:“东家,您看能留我在店里干活吗?我什么都会干,做饭、刷碗、洒扫、搬东西,我都会!”
花九枝看了花药一眼,花药眼珠一转,道:“有道是有,你现在身上有伤,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
“你先在后院住着,等伤养好了,咱们再说旁的。”花九枝寻思着也是这么回事,和花药出了房间。
梁恂很快便寻到了店内,花九枝见他一瘸一拐地,也不好为难他,让他去见猫儿了。
花九枝和花药坐在堂中,听着两人在后院抱首痛哭的声音,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个世界,穷人要想出人头地,真是太难了!只是梁恂未免也太过激进,做不成官,好好切菜种地又有什么不好,无论如何,也不该随意轻生啊!好在他也算死过一回了,想来以他的脑子,也应当想透彻了吧……
“花药,有件事儿,你去替我办一下。”花九枝凑在花药耳边,悄声交待了一些事。
“好!”花药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梁恂独自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堂中,眼睛哭肿的他有些难为情。
“多谢……”梁恂深深一揖。
“你先坐下。”花九枝等他坐下,问道,“梁恂,你是不是一定要做个了不起的人?”
梁恂猛然抬头,在她审视的眼光下又垂下了脑袋。
“你知道我爹花将军吗?”花九枝问。
“知道。”梁恂点了点头,不解地看着她。
“那你应当知晓他其实并无实权,却被陛下忌惮。早先丢了官,又被吴美当街下毒。”花九枝提及此仍是意难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曾经的大成第一武者,却是一脸青黑地躺在床上,差点变成一捧抔土!”
“你是说仕途凶险?”梁恂微微抬着下巴,目光茫然地看向手中端着的茶盏。杯中是今年蓝宇的新茶,战乱至此,小店之中却还有南边的新茶。梁恂冷笑,她怎会知晓穷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后来我家中失火,我们全家上下差点一同被烧成灰。街上没有店家敢收留,我们全家借住在忠勇将军府。”花九枝看了梁恂一眼,“直到安吉王反了,他才终于恢复了名誉。他内心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你可曾想过?”
梁恂醍醐灌顶,长叹一口气,道:“君子修心,是我浮躁了!”
“梁恂,想要为官,除了一腔热血,还要懂得舒缓压力。”花九枝道,“有时候,你觉得无路可走,想要放弃生命,请一定要告诉自己,撑下去!因为当你最后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那些事都小得不值一提。”
“我知晓了,多谢你了!”梁恂缓缓颔首,谢道,“猫儿就先住在这里,等我好些了,还会回来。若是你信我,到时候全从我的月例中扣除便是。”
“你就让她安心住着吧!”花九枝娇俏一笑,“别说她的吃住了,就连我方才开导你的钱,我也会从月例里扣除的!”
“呵呵呵……”梁恂终于放心地笑了。
“哎,你别笑啊!你那盅茶,你应当识得吧?我可是一点没舍得喝,全放在店里换钱了!”
“好好好……全都扣!”
“舍得钱了?”
“只要人活着,花完还能挣嘛!”
“哎,这就对了!”
两人聊起当时在西山大营的种种,话匣子打开了,堂中欢声笑语不断。尽管店中来往的食客不断,也未打断两人的兴致。猫儿趴在门框边上,笑着看着梁恂脸上的笑容,心中酸涩又欢快,捂住嘴转身跑回了屋子。
“你将来还要做官吗?”花九枝问道。
“要!”梁恂愤然地锤着桌子,“我进了衙门,才知道那些官员和捕快都是尸位素餐。我的案子多次催促,却丝毫没有消息。将来若是我有幸能做官,定然不会敷衍公务,也不会对百姓颐指气使!”
“有志气!”花九枝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梁恂微微垂着眼帘,却是有些羞涩地笑了。
正在此时,顾凌风进了门来。
“你怎么这么早?”花九枝问。
梁恂起身跟他行过礼之后,顾凌风方点了点头,坐到了花九枝身旁:“没什么事,就先来看看你。”
“哦。”花九枝说些话,便见花药回来了。
花药提着一些花九枝喜爱的桂花糕,放到了桌上:“喏,东家要的福运楼的点心!”
“吃啊!”花九枝张罗着,给梁恂和顾凌风都取了一些。
花药用碟子小心地装了,这才走到梁恂身侧道:“梁恂,你说巧不巧?我在福运楼旁边看见了一位妇人,长得真像那厨子的老娘!”
“什么?!”梁恂登时便从椅子中站起来了。
“你见过他老娘?”花九枝问道。
“来过一回,给他送什么吃食好像是……”花药晃了晃脑袋,“我也就远远地看着有些像,没看真切。再说他家不是在牛头村嘛,他老娘怎么会在永安城呢!”
“也是哈!”花九枝看了顾凌风一眼,却见顾凌风一副了然的样子回看着她。花九枝给他斟了杯茶:给点面子,别捣乱!
顾凌风笑眼一眨,接过了茶盏安静地饮着。
“花药姑娘,她在哪?我现在便去找捕快!”梁恂跟在花药身后问着。
花药一惊:“就在云飞阁,在那卖衣服呢!可是,万一不是,怕是让人家官爷白跑一趟。”
梁恂想了想:“我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