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叫……”沈旧书张口就要回答,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
片刻后,那胡子邋遢的酒鬼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小子,忒有意思,差点给你套进去。”
他径直走到沈木心面前,爽朗地冲他伸出一只手:“我只是天天听他们说你是什么沈鹤书的孙子,听得耳朵都瞎了,才这样喊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对不住了小友……地上挺凉的,你起来不?”
瞧着沈旧书那只脏兮兮的手,沈木心挑了一下眉,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沈旧书一用力,跪了两刻钟的沈木心被他拉了起来,因膝盖冻得僵硬,沈木心趔趄了一下,但还是硬咬着牙,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见他这样,沈旧书眉宇间露出些许欣赏,想要收徒的心越发坚定。
公羊石前脚还说无人愿意收晏折入门,后脚沈旧书就拆了他的台,但公羊石竟然没有半分愤怒,反倒是错愕地盯着沈旧书:“你真的要开门收徒?”
仿佛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沈旧书却冷哼一声:“怎么,全临仙门都可以收徒,我不可以?”
公羊石忙道:“不是。”
沈旧书却不耐烦了,挥手解开公羊石身上的绳子,架起飞剑腾空而起,给地面上的沈木心留下了一句话:“带着你的小友来霜月白找我。”
言罢,就御剑飞走了。
长老堂内只剩下了沈木心秋止柔公羊石三人。
一阵沉默后,公羊石长叹一声:“临仙门的规矩,若是有人愿意收你们为徒,长老堂也不能阻拦……既然如此,你们就去霜月白报道吧,收徒大会也不用参加了。”
他似是很疲惫一般,拒绝了秋止柔的搀扶,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长老堂去了。
衬着天璇峰的风雪,公羊石的背影有些孤单。
秋止柔长叹一声,也召唤出自己的飞剑,对沈木心道:“沈师弟十年前就有了收徒的资格,却从来不参加临仙门的收徒大会,这还是他第一次要收徒弟……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你们去霜月白找他吧。”
说完,也御剑飞走了。
留下地面上的沈木心捧着一个暖炉,呆呆地看着天空。
不是……走的时候拉他一把啊??外头还有一个被冻得半死不活的人呢,他怎么把晏折弄到霜月白去?!
……
晏折还是晕了过去。
他高估十二岁时的自己的身体,饶是沈木心将暖炉给了他,他还是耐不住天璇峰的风雪,晕死过去。
明明上一世熬过了一天一夜。
因为过去太久,晏折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也许上一世的时候他就早早的昏迷过去,只是后来又清醒了,硬是在长老堂门口挨了一天一夜。
那时的他天真单纯,得知临仙门是九州第一修炼大宗,便妄想拜入临仙门,因为只有成为强者,才能摆脱自己弃子的身份。
真是可笑啊,他根本就没意识到,在那些人眼中,弃子就是弃子,哪怕跟随那人来到了临仙门,也不可能得到优待。
更别说是拜入师门了。
晏折浅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但这一世跟上一世不一样了,那人……会怎么做呢?
也许会任由他在长老堂门口冻僵?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人,哪里需要关注一个小小的他的生死。
晏折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房间内布置十分简陋,纸窗还破了,微微地透着风。
因为怀揣着暖炉灵器,晏折无法正确感知到四周的温度,只当是沈木心将他送到了山下。
罢了,那人也算还有些许良心,晏折低头掀开被子,晃晃悠悠出了门。
却不料,房门刚一打开,一张脸就凑了过来。
明明是眉眼昳丽的容颜,却因那份傻乎乎的笑容而显得……有几分贱?
晏折曾经这人的容颜放在心中揣摩了千百遍,见他第一眼时,就将他深深印入心中,以至于看到他的瞬间,便条件反射地将他的名字喊出口:“沈木心?”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沈木心冻得脸色发白,那贱兮兮的笑容却没有办法消退,反而越发热情地上前,对晏折道:“你醒了?师弟。”
“什么?!”晏折错愕。
……
“嘿嘿。”沈木心搓了搓自己的手,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主角,一定要给他一个好印象。
于是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被师父看中收为徒弟,他可是掌门的师弟,比长老堂那些老倔牛们厉害多了,咱们能入他的门下,可是很幸运的!”
沈木心也不知道晏折一直跪在长老堂门口,到底是想让临仙门收留他,还是看中了长老堂里的哪位长老想拜他为师。
沈旧书单方面要将晏折收为徒弟,晏折也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只能趁着晏折还没表态,使劲地吹一波沈旧书了。
说不定晏折就愿意了呢。
晏折却是彻底陷入了呆滞。
他预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沈木心不仅没有任由他躺在长老堂外挨冻,甚至动用自己是掌门外孙的关系……让掌门师弟收他入门,让他成了临仙门的一份子?!
这是他前世做梦都想得到,却努力了八年,都未曾实现的。
怎么可能……
沈木心看着晏折呆在门口,心里也没底得很,莫非晏折不喜欢沈旧书,不想入他门下?
不应该啊,《折仙》里面,沈旧书未曾露过脸,晏折之前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才对。
莫非……沈旧书掌门师弟的这个身份镇不住场子?晏折想拜个更厉害的师父?
两人呆呆站在门口,一个脸上挂满讨好的笑容,一个面容冷漠眼神呆滞,却不知两人心中都各有想法,一个心存疑惑,一个……心底更是惊涛骇浪。
“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干什么?”
忽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劣质的酒气传来,沈木心回神回头看去,却见沈旧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
他还是一身破衣烂衫,胡里邋遢不修边幅,手边拎着个酒葫芦,醉醺醺地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后,随意一抹嘴,对两人道:“还没行过拜师礼呢,你们两个小崽子还不过来?”
看到沈旧书的瞬间,晏折似乎明白沈木心为何要自己拜入他门下了。
一个酒鬼,能教他什么?
晏折轻轻颔首,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只是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南郅国质子,卑微而渺小。
……
霜月白的雪似乎比天璇峰更大些,但却不冷,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身上,只让人感到温柔。
沈旧书领着两个心思各异的少年走出小院,来到霜月白的断崖边,霜月白位于摇光峰与玉衡峰中间,站在断崖边往前看去,正好能看到笼在云雾中的玉衡峰。
高耸的玉衡峰在霜月白面前,似乎还要低矮些,沈木心站在断崖边,着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览众山小”。
晏折也被震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看着两个孩子都陷入呆愣,沈旧书无不自豪道:“他们都嫌弃霜月白常年飘雪,比天璇峰还冷,我却觉得霜月白是整个雁回山最精华的地方,在这里,没有凡尘的喧闹嘈杂,天地安静,闭上眼睛,满耳都是雪落的声音……”
他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隐藏在结扎的胡子底下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欣慰……却又略带伤感的笑容。
见沈旧书不语,沈木心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人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锐起来,耳旁轻轻扫过的风,雪花洋洋洒洒落在衣襟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世界在这一瞬间被放大放缓,无数以往不曾察觉的细节纷涌而至,将沈木心团团围住。
虚空中,似乎有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额前的刘海,将散落的鬓发绕在他的耳上,这种感觉让沈木心微微一愣……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明明身在风雪中,却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与温柔。
他忽然就觉得鼻梁发酸,无端地就落了一滴泪下来。
这么大人了,看雪还能看哭?
沈木心觉得丢人极了,就想赶紧把眼泪擦掉,却忘记了晏折就站在自己旁边,一歪头,目光正好与晏折对视在一起。
沈木心:“……”
晏折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很快,他就识趣地转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木心更想哭了。
就在这时,头顶上却忽然落下一只大手,重重地摸了一下沈木心的头顶:“你母亲生前就住在这个地方,她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我一直觉得,她没有离开过。”
难怪……沈木心这才恍然,他是被原主影响了才想要落泪的。
可《折仙》里面一心针对晏折的纨绔反派,真的会有这种怀念自己逝母的心吗?
他穿的到底是《谪仙》中的主角,还是《折仙》里的反派?
沈木心弄不清楚。
“好了,看过了霜月白的风景,你们就拜师吧。”
沈旧书的声音打断了沈木心的沉思。
沈木心站头,却见沈旧书歪歪斜斜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随意道:“人家拜师都要投什么投师帖子,我没有这些烂规矩,你们在这里跪下给我磕个头,从此之后我们就是师徒了。”
沈木心当下便行了礼:“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沈旧书欣赏沈木心的果断,笑了起来,目光落在晏折身上,却是微微一顿:“小子,你为何不拜?是不愿意吗?”
晏折站在一旁,身板笔直,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沈旧书倒是没有想要强迫他的意思,他若不愿,回头收徒大会上,他自然会帮晏折找一位新师父。
晏折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沈木心一起,低头跪拜下去。
三叩首后,沈旧书招呼两人起身,道:“从今日起,你们便入了我沈旧书门下,我师父去得早,也没给我分峰,咱们日后就在这霜月白上,勉强算是临仙门第八峰吧!”
这话说来带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说完之后,沈旧书自己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