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是在嫌弃我的出身吗?”光线昏暗的室内,晏折陡然来了这么一句,乍一听,还真有点让人寒毛耸立的感觉。
沈木心一梗,紧接着疯狂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哦?是吗?”晏折咬字清浅地反问了一声,还不等沈木心回答,便兀自轻笑了一声,笑声低沉,让人毛骨悚然:“那师兄为什么要去跟喻雁鸣师兄一起住?”
沈木心:“!!”
这是什么魔鬼问题。
沈木心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如果自己没有回答好,以后在晏折那里,就会被彻底拉黑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拉黑,沈木心脑阔急速运转,终于在晏折失去耐心之前,堪堪回答道:“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不是怕你跟我一起住着不舒服嘛,毕竟我晚上睡觉不老实,磨牙打呼还梦游……咳咳,师弟要是不嫌弃的话……”
沈木心还没说完,晏折就冷然道:“我不嫌弃。”
沈木心:“……”
这真的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晏折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愿意跟他同房而居了呢。
沈木心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顺着晏折的话头,大义凌然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留下来了。”
一直死死堵住门口出路的晏折身上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他从门口走开,摸索着找到了放在桌上的油灯,“嚓”得一声将灯火点亮,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晏折背对着沈木心,淡淡道:“师兄,你别想着逃走。”
“啥?”沈木心又是一呆,他迟钝的脑阔终于察觉到了晏折的不对劲儿。
不对,不光是晏折不对劲儿,是这本书……哪哪儿都不对劲儿!
……
天色已黑,两人草草地打扫了一下房间就歇下了。
沈木心这人没心没肺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累了一天,他甚至开始打鼾,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猪。
晏折本就浅眠,直接被沈木心吵得睡不着了,看着身旁睡得真香的沈木心,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将沈木心从喻雁鸣那边叫回来。
让他跟着人走多好,他一个人落得清静。
睡不着,躺着难受,晏折索性爬了起来,瞧着自己的掌心,握起又放开。
其实不光沈木心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
前世他一生凄苦,命途坎坷,费劲挣扎,也只不过是落了一个被困在混沌之地百年的结局,一次意外从混沌之地出来,得知天道的时候,内心世界几乎是崩塌的。
人们常说,任由天命,道法自然,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生当真被一双手操控着,让他的万般努力白费,真的让他蹉跎窝囊一生。
这双手甚至都不跟他讲道理,窥探天道的那天晚上……他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声音,有人说他不应该受这种劫难,有人说他的人生不符合逻辑,也有人说他过的太苦太难。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生为何会被这么多人围观指点,他也不知道那双控制一切的手从何而来,他只知道那一夜的自己异常愤怒,他拼尽所有修为撕裂了两个世界的间隔,他伸手把操控一切的那人从另外一个世界抓了过来。
云昭国大皇子沈木心,只是他盛放那人的一个载体而已。
他是把人抓过来之后,才知道他的名字与那个曾经百般为难他的人一样。
那些围观指点他的称呼他为,反派。
还说他活着的世界是一本书。
为什么会是这样,沈木心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折想不明白,他深陷进自己狂乱嘈杂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放在眼前摊开的掌心渐渐紧握,就在他的指甲陷入皮肉中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点儿微末的动静。
晏折的思绪被打断,那阴兀的情绪也被搅散。
晏折低头看去,却见沈木心已经熟睡,浅白的衣衫被蹭开了些许,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与瓷白的胸膛。
他的脖子那样细,侧卧的模样毫无防备,晏折忍不住就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沈木心的脖子上。
与身份尊贵的沈木心不同,晏折的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他的母亲是战俘,战败后被收入南郅国做宫婢,却又因为容貌娇美被皇帝看中,强行占有了她。
母亲因为身份敏感,一直被关在冷宫中,生他那日,据说是他母亲生产时血崩的血流到了宫门口,被路过的贵妃看到,才有人进门,发现了刚出生的晏折。
他母亲自然是去了,留下晏折一个人在南郅皇宫长大,那日发现他的贵妃也不是什么好人,从小就将他当成出气包,皇帝不去她宫中的时候,她就将他关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命令婢女们用银针扎他的手指。
看着他流血,痛得哭出来,她就哈哈大笑。
后来晏折学乖了,他不再哭,饶是有再多眼泪,都咽回肚子里。
贵妃觉得无聊,将银针换成了鞭子,百般尝试发现晏折真的不哭了之后,她厌烦了,正巧那时云昭国与南郅国谈和,她便给皇帝吹了枕边风,将他送到云昭来做质子。
而这一切,都摆眼前这人所赐。
晏折的眼神逐渐阴兀起来,窗外浓云遮蔽月光,躺在床上的沈木心却丝毫没有发觉危险降临。
他睡得正想,也不知梦到什么,满足地砸了咂嘴,翻了个身。
那纤细白皙的脖子陡然撞上了晏折的指尖,晏折却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猛然将手缩了回去。
睡梦中的沈木心被惊醒了,他睡意朦胧地展开眼,却撞入晏折清醒的眸子里。
沈木心迷迷糊糊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言语态度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亲昵。
晏折狠狠咬了下唇,猛然别过头去。
沈木心却不知晏折在闹什么别扭,他半夜惊醒,脑子懵得很,什么也没想就伸出了手,直接揽住了见晏折的脖子,拉着他往下躺,口中嘟哝道:“睡觉睡觉。”
然后就死死将晏折锁住了。
晏折被迫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气急间真想直接伸手,将那漂亮好看的脖子拧断,以报自己被操控一生的愤怨。
可临到下手,他却又将手缩了回去。
晏折恨恨咬牙,干脆闭上了眼睛。
……
一夜好梦,第二天沈木心起床时神清气爽,他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晏折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仔细瞧,还能看到眼底的青黑。
他也不敢去触晏折的霉头,自己收拾干净了,就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等他。
然后两人一同去寒露书院上课。
毕业多年,竟然又换了一个世界上课,这种感觉还是很奇妙的,而实际开始上课的时候,课程也没有沈木心之前想的那么晦涩难懂。
毕竟他是经历过应试教育毒打的一代人,他们当初必修课十几门呢,算起来寒露书院术有专攻,压力反而没有那么大。
沈木心上山的时候,正巧是初春,冰雪初融,桃花绽放。
人忙起来,时间过得便格外快,沈木心觉得自己在寒露书院没待多久,也渐渐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里,他还是他,没什么区别,身边的晏折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他在云昭国皇宫的时候,总是受人欺负,饭吃不饱,衣穿不暖,整个人面黄肌瘦的,但到了寒露书院,好吃好喝养着,原本紧凑在一起的五官逐渐张开,眉宇之间也渐渐俊朗起来。
身高更是嗖嗖往上涨,这天早上,沈木心出门上课的时候,晏折跟在后头。
他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忘了带功课,匆忙掉头往回,却不小心撞到了晏折。
下巴与晏折的鼻梁碰在一起,痛得两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
“诶!”沈木心痛呼一声,正要解释,抬头看着晏折,却忽然顿住了。
晏折最烦他时不时盯着自己发呆,皱眉道:“看我干什么?”
沈木心走到晏折身边比量了一下:“你是不是长高了?”
之前比他矮一个头呢,现在……好像变高了许多啊。
成年男性哪有不在乎自己身高的,晏折一把就将沈木心的手挥开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沈木心忙道:“诶,你在路口等等我……我往带功课了。”
说完,急匆匆往回跑。
晏折没回应,也打定了主意不等沈木心,但走到路口的时候,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下了。
他站在路边等人的时候,忽然听到两旁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晏折皱眉,将手中沈木心之前塞给他的冬枣扔了出去。
冬枣灌注了他的灵力,速度极快,“砰砰”两声打在草丛中,有人“哎呀”了一声。
片刻后,几个少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看着眼熟,应该都是半晌的同学。
但晏折向来不合群,也不认识他们是谁,于是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少年看上去也挺怂的,你推我挤,最终送出来一个人与晏折对话。
那少年鼓起勇气还磕磕绊绊道:“我、我听他们说,你也是山下上来的?为什么要跟那个沈木心混在一起,你……你加入我们吧!”
晏折皱眉,半晌后才想起来怎么回事——自打他们入书院那天开始,书院内就自动分成了两派,沈木心身为掌门的孙子,自然会被分到世子组去。
这些人是来要他站队的。
这么无聊的事情……
晏折冷冷道:“没兴趣。”
少年似乎很怕晏折,见他不允,忙转口道:“那……那我们一会儿教训沈木心,你别插手!”
晏折心中那种不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耗尽修为抓过来的人,自己还没教训呢,倒是先被这群小毛孩子领了先?
他索性伸手摸上自己挂在腰间的匕首:“快走——”
语气中已然带了威胁。
那些少年根本不敢与晏折对视,两个字刚说完,便一哄而散。
看着他们乱糟糟的背影,晏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正巧这时沈木心拿了功课回来,见晏折呆呆站在路边,高兴道:“你果然在等我……走吧,三个月没回霜月白,师父肯定想念我们了。”
晏折不由一顿,那个酒鬼?
想他们?
怕不是他们不在,早已乐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