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安全抵达s市,地面温度是28摄氏度,飞机还要滑行一段时间,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
楚臻在传送带上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往外走,快要八月,这么热的天,他还是穿着西服衬衫,西服打在臂弯,衬衫扣子规整的系到最上面一颗,下摆扎实又整齐的被皮带束进西裤里。
几个姑娘在不远处拉拉扯扯着,她们想来要个联系方式,或者只是说几句话认识一下,但没人敢上前,因为那种冷漠,那种无法让人靠近的坚硬感。
楚臻无视那些眼光,又或者早已习惯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径直往外走。
“楚臻?”曲洁在后面叫楚臻的名字。
但楚臻似乎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似乎是后面的姑娘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字一样。
但曲洁知道那就是楚臻,她不会认错楚臻的背影,或者说没有人会认错楚臻的背影。
那背影几乎给人一种横平竖直的感觉,肩膀宽而平直,脊背挺的板正,修长的双腿,他的一举一动好像是经过刻意训练一样,完美的找不出瑕疵。
曲洁心里一股酸楚,这个男人很无情,她见识过的。
曲洁快步追上去,挡在楚臻面前,两人对视,楚臻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在等曲洁开口。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准备在美国定居吗?你为什么故意装不认识我?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你为什么……曲洁想问的很多,但她知道楚臻不会回答她,只能像老同学偶遇一般寒暄:“好久不见。”
楚臻颔首:“好久不见。”
“最近怎么样?”
“很好。”
“这次回来多久。”
“不确定。”
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僵立着,楚臻就是这样,和他交谈总让人感到不适和尴尬,他足够礼貌,言行举止堆砌着教养和礼仪,声音也足够温和,俊美的面孔赏心悦目,但他就是要让和他对话的人无所适从,直至因为实在无话可说而离开。
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楚臻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界面,向曲洁点头示意随后接通了电话:“Hey,ben.”楚臻的声音平板板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激动,连珠炮似地一直说,楚臻却全程波澜不惊。
似乎也知道楚臻不会给什么回应,那头没多久就挂了电话,自始至终,楚臻都没说话,但曲洁知道,就算天塌下来,楚臻的石头脸也不会变。
“怎么了?”曲洁问。
“没事。”楚臻把电话放回口袋。
曲洁知道楚臻会是这一句,她厌烦的摇摇头,转身走了,连再见也没说。
不过三天后,两人又意外见面了,在一家击剑俱乐部。
楚臻进去时,曲洁正和教练对练。
曲洁先进攻,教练防守,她立马连接转移再次进攻,曲洁攻击性很强,不断向前移步,最后一个弓步压剑进攻得分,裁判器嗡的一声,曲洁站起来,干净利落的往回走。
她看见了楚臻,抬手示意教练停下,摘下面罩和教练相互敬礼后,曲洁把面罩夹在臂弯里朝楚臻走来。
楚臻看了眼曲洁手里的重剑,不禁莞尔:“曲小姐很不错。”
曲洁此刻热血沸腾,挖苦道:“不敢当,那时候我不过玩玩,拿着花剑随便比划比划,亏你还是我男朋友,一招就用重剑挑飞我的剑,害得我对击剑简直有了心理阴影。”
楚臻低头微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曲洁歪歪头:“楚先生今天心情不错。”
楚臻不置可否。曲洁深深看了眼楚臻,转身向后走了:“楚先生,请赐教。”
楚臻配好电绳,两人相互敬礼,楚臻倒是面无表情,曲洁却信心满满,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骄傲。
曲洁一手挽着蜷曲长发绕了几圈,低头戴上护面,两人相互撞了下剑,随后做好了准备姿势。
“Etes-vous prets?”裁判抬手示意。(准备好了吗?)
“Qui.”曲洁回。
“Allez.”开始了。
还是曲洁先进攻,楚臻防守,似是无力招架,他不断往后退,退无可退时,楚臻举剑反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去刺曲洁的肩,但被曲洁闪身避开了,最后曲洁一个弓步猛刺得分了。
楚臻活动了下手腕,甩甩手。
曲洁越战越猛,攻势越发凌厉敏捷,逼得楚臻不断后退,不管是上路或下路反攻,曲洁都轻易化开,她只稍退一步,接着就是更猛烈的进攻,第二次交锋,楚臻又败下来。
曲洁现在彻底高兴了,即便隔着防护服都能感受到曲洁的得意与快活,护面下,楚臻微微笑了。
第三次,却是楚臻先进攻,一个直刺过去,曲洁立刻防守还击,但楚臻轻松化解了她的攻击。嗡……机器提示音想起来,曲洁还愣着,转头看了眼比分。
“呵……”曲洁不敢再大意,第四次,楚臻没有进攻,而是等曲洁攻过来,比上一次稍微久了几秒,曲洁又被刺中。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过不了几招,曲洁就败下来,三分钟到时,楚臻已经击中了曲洁不知多少次,她知道,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曲洁脱下面罩,两人举剑敬礼,楚臻还是面无表情,曲洁却失落了许多。
“刚开始那两次,你看我得意,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楚臻看向曲洁:“那是以前对你无礼的道歉。但请原谅,我并不想输。”
这对俊男美女对视着,远看去,似乎更多的暧昧和火花是理所当然。
曲洁先移开了视线,她无法不对这个男人心动,但她永远也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三天前还对她爱搭不理,今天又这么“热情”。
没错,即便当年两人是男女朋友,楚臻也不会因此对她袒露什么,每周见面时间不超过15小时,见面也无话可说,左爱就超过了大半时间,像今天这样,已经算是楚臻难得的热情了。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曲洁提议一起去吃饭,楚臻同意了。
曲洁知道楚臻口味很淡,又刚从国外回来,于是去了西餐厅。
大学时,楚臻的一日三餐都是固定的,早上包子配开水,中午米饭配一荤一素,而就连这一荤一素也是没有调料的鸡胸肉和清炒油麦菜,晚上又是包子配开水,她不知道楚臻在她没看见的地方是不是还吃别的东西,但整整大学四年她真的从来没见过楚臻吃除这些以外的其他东西。
后来去国外留学,楚臻一天只吃两顿,早上牛排配蔬菜汤,下午牛排配蔬菜汤,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咖啡了。
带有糖分的,油腻的,美味的,楚臻从来不会碰,他好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剑,绝不会尝试任何让他生锈的东西。
楚臻果然点了全熟的牛排和蔬菜汤。曲洁乘楚臻心情好,问道:“国外这么多年,不想试试半熟的?”她以前问过,但楚臻并不回答他。
楚臻没说话,顿了一会儿才回:“不喜欢。”
“试都没试过,就说不喜欢?”
“无所谓,下次可以试试。”
曲洁这才反应过来,楚臻不喜欢的不是几分熟的牛排,而是他严格的饮食习惯有什么改变。曲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阿姨还好吗?”
楚臻喝了口水,勾起嘴角笑了笑,并不说话。曲洁顿时有些挂不住脸,她知道楚臻早就洞悉一切了。
楚臻父母的昱欣集团刚闹出职场霸凌的丑闻,那几天股价跌得厉害,资金链断裂,还是曲洁打电话过去愿意做担保人从银行贷款,这场风波才得以缓和,事后楚臻母亲魏欣雨专门到A市来道谢,曲洁提出想见见楚臻的意愿,魏欣雨看透了曲洁的心思,也愿意撮合两人,才装病要死要活的让楚臻回来,这戏码很荒唐,但楚臻选择回来,魏欣雨也没提曲洁帮的忙,但楚臻看的明明白白。
“阿姨说,你不怎么听她的话,这些年你也不怎么回家,她和叔叔其实很想你。”
楚臻皱起眉头,并不想谈论这些,低头喝了一口汤。
曲洁实在恨透了这个男人的冷漠与凉薄,她也是这样,当年他们只是小小的吵了个架,不,都算不上吵架,她根本没做错什么,只是埋怨楚臻为什么不把她介绍给他的父母认识,她就抱怨了几句,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而已,楚臻那时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最后才撂下一句:“分手吧。”
分手后,她够低声下气了,一遍遍道歉求复合,她本打算毕业后直接进家里的公司工作,可楚臻去了斯坦福,她一路追去了斯坦福,三年啊,楚臻根本就是石头,后来她心灰意冷要回国,楚臻甚至都没说来机场送送她,要不是她爱这个男人,她早就……唉,曲洁叹了口气。
“你何必这样排斥他们,阿姨说你们并没有闹过矛盾,你为什么不回家,不回去看看他们呢?”曲洁有些哀怨道。
楚臻放下汤匙,用餐巾的一角印了下嘴角,随后他抬起眼正视曲洁:“这跟曲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曲洁简直气的险些发抖。她看着楚臻的眼,那双眼美的让人心惊,琥珀色的瞳孔比亚洲人的瞳色要淡一点,昭示着这个人的淡薄与冷情。
楚臻抬手示意,侍者过来撤走了他的汤,不一会儿,牛排也端了上来。楚臻拿起刀叉,慢条斯理的切下一块儿吃下,这才道:“我为刚才的话道歉。”
曲洁放下叉子,靠在椅背上,戏谑的笑道:“楚先生那天机场接到的电话说了什么呢?”
楚臻专心吃饭,并不理会。
“victor前天发公告辞去了现任CTO,解散了新架构开发团队,新业务都给裁掉了,恢复了以前的管理模式。哈,你这是前脚刚进飞机,后脚董事会就把你踢出来了。”
曲洁越说越解气:“你也真是越混越惨啊,自己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公司,从CEO到CTO也就算了,起码还在管理层,现在直接被赶出来了,怎么,董事会那几位看你眼睛都发绿的美女独董没给你留几票吗?”
所谓独董,就是独立董事,他们在公司里不任职,也无业务联系,纽交所要求美国公司至少有一半的独立董事,就是要保证董事会决策的公正独立判断,可就这样的情况下,楚臻还是被以9:2的票数投出来了,可以想见楚臻把董事会得罪的有多狠。
“我听说,你想彻底换一套运营模式?还没日没夜的开发新的数据库,结果呢,你一走,你那数据库就被全部拆掉了,唉,真惨啊!我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蠢到连公司都丢了。”
曲洁在一旁幸灾乐祸,她知道楚臻不会有什么触动,但她还是想竭尽所能的刺痛这个人。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看透楚臻究竟在意什么,拿到博士学位,他面无表情,公司创立起来了,他面无表情,风投愿意融资了,他面无表情,被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踢出来了,他还是面无表情。
楚臻听完安静了下,咽下牛肉才不紧不慢道:“现在的架构有很大的问题,一旦业务量加大,系统会有瘫痪的风险,到那时victor根本撑不了多久,他们只看眼前利益,怕研发周期长,怕看不到回头钱,这才是愚蠢至极。”
曲洁道:“victor的另一个创始人不是和你意见不合退出了吗?你收购了他的股份,按理说,你现在是最大的股东,还有很多股东都是认可你的能力的,你干脆召开股东大会撤了董事会的那些人呗。”
楚臻不说话了,他又继续开始吃饭。
事实上,他就是这样做的,为了更换新架构和运营模式,他威胁董事会的人要召开股东大会,结果在这个紧要关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要他回国。
曲洁似乎也想到了,是她间接让楚臻彻底失去了对victor的掌控,心底也涌出一丝歉意,又觉得生出些希望,这个男人明知道是她耍的伎俩还选择回来,说不定也还对她有感情呢?但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前不久她才参加了楚臻父母为钱叔叔操办的葬礼。
楚臻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
曲洁用叉子胡乱叉着盘子里的肉:“一个月前钱国洪死了你知道吗,他甚至没钱买墓地,他的子女被追债追的好几个都自杀了。”
“那是谁?”
曲洁难以置信,心里猛然升起一股厌恶感,她眯了眯眼:“他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你大三的时候还到风骋实习了三个月。”
钱国洪是风骋的董事长。
楚臻吃完最后一口,喝了口水:“哦。”
曲洁又靠在椅背上:“留学的时候,你一直非常关注风骋的人事变动,股价,财务报告,后来你提前取得了博士学位,进了一家空投公司,开始建仓做空风骋,半个月后你出了整整60页的分析报告,又在股票市场上大肆造势宣传,第二天风骋的股票就降了2%,而后你又陆陆续续的又出了5次报告,一次比一次狠,一刀一刀的捅,又爆出什么人命案,钱叔叔那么大年纪跑到楚叔叔那里下跪,求他们说说情,希望你放过风骋。可你呢,不看到风骋破产不罢休,你赚的是盆满钵满,victor的创立资金不就是那么来的吗?”
楚臻笑了,是那种成王败寇的得意的笑:“曲小姐,风骋造假欺诈是事实,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如果他真的安分守己我能做空风骋吗,从02年借壳上市开始买那子虚乌有的保健品,什么多层次营销,不就是传销吗,我还嫌他倒闭的晚。”
曲洁神色复杂的看着,楚臻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很少这么立场鲜明的表述过对一件事的态度,随后又恢复了平板的语气:“只是碰巧罢了。”
“碰巧?碰巧去风骋实习?碰巧进空投?”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曲洁拿起旁边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头不再言语。
半晌无话,楚臻根本不会主动说,曲洁叹了口气,是啊,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楚臻和他的父母怎样,风骋怎样,钱国洪怎样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傻傻的爱着这个人,别的什么她都不在乎,但曲洁还是心里难受,她起身将餐巾放在了桌子上,说了这场晚饭的最后一句话。
“明天晚上,我生日会,希望你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