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正门外拐角处的马车低调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夫不见踪影。
管家林柱透过门缝瞄了几眼,也没见车里有动静,随即关上了大门,想必如果王府有事情,应该会急忙差人禀报。
马车里,玉栀正拿着一把雕刻着栀子花的铜镜细细描摹眉眼,圆润的杏眼水蒙蒙的,若是有人细看,会忍不住心下怜惜的。
李嬷嬷安静地坐在马车侧面,欲言又止,如今的小姐愈发长得像她娘亲,性子更加冷漠,已经不再听她的劝说了。
“小姐,咱们真要进府吗?”
玉栀一脸讥讽地掀开车帘,远远望着俞府的大门,“如今已在这里,我便要闯一闯!”
“等着吧,日头还没上呢。”她说着抬头看着清晨的阳光。
***
齐氏拉着女儿细细询问了在王府的事情,事无巨细,主要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养了十七年的姑娘,生怕她受了丝毫委屈,本想问问那个同日入府的侍妾的事情,奈何一直没找到话口。一想到这事,不仅恼恨瑞王,连带对俞忠也不满起来。
俞瑜想着去找俞忠问问关于玉栀的事情,可是齐氏根本不放人,看着母亲现在细细讲诉着当初嫁给亲爹的生活,俞瑜内心五味杂陈,根本不敢想母亲要是知道玉栀的身份,得受多大地打击,所以俞瑜暗自决定这事儿还是自己私下解决吧。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如愿。
午时用膳时分,俞瑜才和齐氏走到饭厅,老太太还未来。齐氏作为儿媳只能亲自去请,另一边的俞忠和祁钰旌穿过连廊已经慢慢走向饭厅。
“母亲,用膳了。”齐氏恭敬地站在侧房门口请正闭目养神的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眼珠动了动,贴身张嬷嬷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为所动。
齐氏本也记恨当年老太太不光彩的手段,遂只是等着不再多言。
半盏茶后,老太太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齐氏侧首盯着连廊的方向,她冷哼一声,“如今眼里氏越发没我这个长辈,心心念念只有女儿,有女儿撑腰了是吧?”
齐氏知道老太太只是想小小为难她一下,在皇室中人面前也不敢托大,自己也就忍了,“请母亲用膳。”
老太太气结,挥手避开张嬷嬷搀扶的动作,眼睛直视齐氏。
自从俞忠入仕后,周氏觉得自己苦尽甘来,儿子从小就听她的,如今高官厚禄,自己应该是这个家最大权力的人,哪怕如今常年呆在外面祈福,回来后也享受众人尊敬恭维的场面,但是今日孙女婿却没给面子,反而和气对待自己讨厌的齐氏,于是,老太太憋不住只想为难一下齐氏。
至于说在回门宴上闹得难看,那到不至于,毕竟皇权第一,老太太只是抓住齐氏想办好回门宴的心理刁难一下罢了,齐氏明白,忍就忍了。
当老太太大摇大摆抓着齐氏的手进入饭厅时候,恰遇上刚到门口的祁钰旌等人,众人见礼后,俞瑜随着祁钰旌坐在了侧面,主位让了老太太上坐。
等着酒菜上桌后,俞忠张罗着吃饭。俞瑜看着自己亲爹满面笑容,而祁钰旌又是一幅温和的模样,想是这两人聊得不错。
俞瑜夹了几道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到齐氏碗里,老太太目光锐利地扫过来盯着齐氏,而本该为老太太布菜的张嬷嬷却不知所踪。
于是,齐氏被迫站起来想上去服侍周氏,此时俞忠轻轻按下齐氏的手臂,“母亲,今日鱼鱼回门,咱们一大家子好好吃一顿吧,夫人也坐下吃吧,让张嬷嬷伺候您就成了。”
老太太神情僵住,只好扯了扯嘴角将张嬷嬷唤上来。
俞瑜拍了拍齐氏的手背,安抚了一下母亲,眼神询问母亲没事吧,齐氏只是摇摇头。
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进来,“禀告老爷夫人,门外来了……来了……”
俞忠正要开口,老太太却接话了,“说话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谁来了?”
丫鬟抬眸看了齐氏和俞瑜一眼,齐氏一头雾水,倒是俞瑜美心微皱,想到了什么,迅猛转头盯着正喝茶的祁钰旌,倒是让祁钰旌满是疑惑。
“来人说,说她是咱们府上的二小姐。”急忙答完话的丫鬟迅速低下头。
尚书府俞忠只有一个女儿,这是盛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哪来的二小姐?
俞瑜却是猜到了这是谁,眼神深沉地盯着祁钰旌,而祁钰旌只是垂眸继续喝茶,实在是他也没料到玉栀竟然选在今日过来,倒是一场好戏。
他心里却微微叹息,一抹遗憾一闪而逝,不过现在也不在意罢了,只是对俞瑜一笑。
齐氏顿了一瞬,侧眸疑惑看着俞忠,俞忠眉头紧拧,接着又松开,严肃语气斥责,“哪来的二小姐,今日王爷王妃回府不知道吗?什么人都来禀报,给我打出去!”
丫鬟急忙退出去按吩咐行事,老太太却始终盯着门口不说话。
尴尬的俞忠端起酒杯对着祁钰旌,“请瑞王爷见谅,打搅了咱们。”
祁钰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俞忠一眼,也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无碍。”
众人继续用膳。
待客厅里,一身浅绿色长裙的玉栀正坐在圈椅里,听完丫鬟的回话后,手指卷着绣有栀子花的手帕,眼睛直直盯着丫鬟,没有一丝与妆容匹配的冷漠神色对李嬷嬷道,“嬷嬷,你看,这就是我娘拼死拼活爱慕的人。”
李嬷嬷此时也是怒不可遏,自己小姐为俞尚书做了那么多,同一日出嫁无人相送也就罢了,可如今为何连进府的资格都没了?
丫鬟听不懂玉栀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请玉栀出去。
玉栀整理了裙摆,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走出门外。领路的丫鬟不言不语,然而玉栀却直接绕过她,“日上正中,现在是用膳时分,俞尚书正在饭厅用膳吧?”她问道。
丫鬟没答话,玉栀本也不是为了答案,径直转身朝着饭厅去。
那丫鬟急坏了,“你不能进去,请这边走。”一边说一边像上手拦住,但是膀大腰圆的李嬷嬷堵住了她的去路。
玉栀一路上细细打量周围,这是她小时候母亲给她讲过无数次的府邸格局,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然而这却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进来。
可怜她那母亲,至死都想回来的地方。
所以当她身后空无一人站在看似其乐融融的饭厅门口时,齐刷刷地眼睛盯着她,惊愕的、疑惑的、震怒的、看好戏的……都有。
唯有齐氏感知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盯着玉栀,准头泪水盈满眼眶看着俞忠。
俞忠面无表情地望着一步步踏进来的玉栀,不熟悉他的人定以为他只是严肃,然而齐氏却知道这是俞忠怒气冲冲的表现。
玉栀路过俞瑜身旁时候,挑眉与之对视了一眼,是挑衅。
俞瑜下意识挡在了母亲面前,生怕玉栀有过激的举动,然而她掠过她,“扑通”一声跪在祁钰旌面前,双手抓住祁钰旌紫色的袍子,泫然欲泣的模样。
“王爷,请为妾身做主啊。”
祁钰旌起先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又淡然自若,放下手中的酒杯,懒散靠在椅背上,“谁敢欺负我的人,你说说怎么回事?”
全场只有俞瑜淡定着,想说明却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看玉栀想干什么。
至于祁钰旌,这笔帐之后再算,说好的秀恩爱呢?小妾都上门了!
这时俞瑜不得不怀疑祁钰旌早就知道玉栀的身份,但是如果这样,他想干什么呢?
泪眼朦胧的齐氏看着这一幕紧攥着俞瑜的小臂,“到底怎么回事?”
俞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瞒不下去了,“娘,她就是玉栀,瑞王爷的侍妾。”她没可以压低声音,平铺直叙地解释给说有人听玉栀的身份,然而祁钰旌闻言不知为何心里不是很舒服。
这时候被李嬷嬷绊着的丫鬟进来了,急忙跪在地上,“老爷恕罪,这位小姐非要自己闯进来,奴婢拦不住。”
俞忠已经怒不可遏,往日慈和的面目皲裂,大声吼道,“滚出去!”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李嬷嬷跪下膝行至老太太位置边,磕了一个头道:“老太太,您可还记得我?”
她缓慢抬起头来,处于怔然的周氏顺着话头低头凝视了片刻,“你……你是秋菊的丫鬟?”
李嬷嬷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感激似地磕头,“正是奴婢,正是奴婢。”
旁边的张嬷嬷也认出来了,忙搀扶起来。
只有周氏听见“秋菊”二字时身子晃了一下,幸亏俞瑜一直关注着,及时搀扶一把。
此时,老太太周氏伤感地转头看向匍匐在地的玉栀,“那她是?”抓着李嬷嬷的手忙不迭问道。
“老太太,她叫玉栀,是秋菊姨娘的女儿,”她又看了俞忠一眼,“是俞大人和秋菊的孩子。”
一锤定音,这场闹剧最核心的秘密终究透过李嬷嬷的口道了出来。
“孩子快过来,让祖母看看!”老太太一幅初见儿孙的模样,玉栀也恰到好处地膝行过来,“祖母,玉栀好想您。”
“我的母亲常说起您当初对她多好多好,临终前还让我将来回府一定要好好替她尽孝。”玉栀趴在老太太膝头,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内心触动,好一幅舐犊情深的祖孙俩的模样。
俞瑜扶着齐氏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何时祁钰旌也站了起来,就在她的身侧,然而俞瑜却往旁边挪动了一些,祁钰旌在这场闹剧里又担任什么角色呢?
当初自己的约法三章以为是自己占便宜了,如今看哪里都不对劲!
齐氏憋着眼泪,脑子里混乱不堪,重复念叨着秋菊的名字。
秋菊,秋菊,这个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人,当年老太太送上床的丫鬟。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听见,真是想不到,而她的女儿却登堂入室,那这么多年自己以为的幸福生活算什么呢?
她愤恨地盯着俞忠,俞忠此时也在这场面中凌乱着,想不明白为什么玉栀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想过来拉着齐氏,然而齐氏侧脸挥开他的手,不看他。
如今于事无补,俞忠只好怒气冲冲对着玉栀:“你来干什么?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出去!”
玉栀本还在老太太怀里哭泣,听着这话只好退出来,柔弱可怜地转杯起身离开。
老太太一把搂住玉栀,一边瞪着俞忠,“我看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