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驾车载着几个伤员病号千里狂奔来到了魁斗村,之所以让他驾车,主要原因是高速行进一直都是他的舒适区。
他本就是佳冥绝的暗卫中奔袭速度最快的一个,人如其名,在“魄息”的加持下,跑起来恰似一股疾风,残影都叫人瞧不真切。
他是被派来跟着仟潮和铜虎来送黄金的“快递员”,本是送到就该走的,奈何萧锐锋给的私单赏金实在太多。
于是本着黄天不负有钱人的道理,他便同兄弟们接下了“私单”,派人回去请示说是打算先把钱赚到手再返回去,好在他们这个组织本就是经商为主,能多赚些自也不是什么罪过。
像他们这些纵横在华繁国的“异能人士”虽在大乾施展不出“魄息”,却仍是有些看家本领的,比如此次疾风一路就跑死了好几匹马,而他本人却丝毫未受影响,反倒还挺享受驰骋的乐趣。
然而,事实证明,男人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疾风尽享“速度与激情”的同时,车上的人员都处于了命悬一线的状态。
当萧锐锋等人见到生命体征约等于没有的几名“乘客”时,疾风只耸了耸肩表示:你别管人死没死,你就说咱快不快吧。
面对如此硬核的“快递员”,萧锐锋自也是无甚好责怪的,毕竟这一路有多凶险他自也是知晓的,总归是将人都带回来便好。
至于“乘客”的状态,大体来说就是衣衫不整头发乱,精神萎靡人涣散,旧伤未愈添新伤,下顿吐完上顿饭,而用一个字简单概括就是——要死。
尽管围观看热闹的人居多,沈青却是个办实事的行动派。
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些人,但简单问明情况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了救治,不但将刚竣工的一处屋舍安排给了淑妃和皇子,还命人日夜赶工地砌起了院墙,算是给了这对母子足够的体面。
他另外将赵家老小安排进了一个大帐子中方便看护和医治,又给王军医添了几个机灵的少年当助手。
萧锐锋由着沈青安排,目光是赞许的,心却是一直悬着的,毕竟他刚同沈青通了些许心意就被妻子儿子找上了门,多少会怕沈青多想。
平心而论,他与皇后和淑妃都没有太多感情,联姻也只是当时的形势所迫而已。
大乾的朝廷上虽然坐着个皇帝,但皇权却被世家门阀分散了七七八八,莫说从前,就算时至今日,他颁布下去的政令也是难以推进到地方的,更别提大多官员都是像吴勇那般剿匪却反被土匪“教做人”的门阀们关系户了。
想当初,萧锐铎是靠着母妃的家族势力和门阀间的姻亲关系才斗败了太子成功夺嫡的,而杨氏和孙氏也是为了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才肯助萧锐锋夺权的。
大乾开国近百年,说到底就是流水的皇帝和铁打的门阀间的角逐,而皇族的子孙们混不好就可能成为提线木偶,混好的至多也只算个棋子,唯有少时从军的萧锐锋在这股傀儡势力中杀开了一条血路。
彼时,几乎所有拥立萧锐锋的门阀都以为母家势微而本身又是个“弃子”的萧锐锋会是极个好拿捏的新君,岂料他刚夺大位就开始“混不吝”地血洗了诸多异己,加之他那号令三军的实力和震慑蛮夷的战绩,皆令门阀贵族们对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忌惮。
也正因如此,这些年没得到太多实惠的门阀们便又开始蠢蠢欲动,盘算着另觅新君,而这其中的孙氏之所以挑头支持梁王,就是不想让皇权将来落入萧雁云的手中,便宜了实力远不如他们的杨氏。
通过古今所述,萧锐锋自是明白杨瑞星宁死也非要安排女儿和外孙前来投奔他的目的。
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向来唯唯诺诺的杨瑞星居然敢用死中求生的方式以身入局,拉拢到了他一手提拔的寒门赵氏,不可不谓城府极深。
可无论如何,这向来都是令萧锐锋最为厌恶的算计。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都是门阀们即便豁出人命也想要操控的对象。
他那会不是没看见杨巧兰抱着萧雁云,可怜巴巴望向他的神情,他只是厌倦了被押宝的感觉,那种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杨瑞星都相信他能赢,相信他能继续给杨氏带来持续百年的荣华富贵。
那对抱作一团的母子于他而言就像蛛网上的诱饵一般,他只怕稍一亲近就会被扬氏的蛛丝死死绞缠,任那些躲在暗处的蜘蛛们鱼肉分食。
然而他并未与沈青倾诉过他的恐惧与烦恼,却不知他面对妻儿的淡漠表情令沈青感到了深深的震惊与心寒。
对于沈青来说,那虽是萧锐锋的妻儿,但更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因此他不能因为萧锐锋异于寻常的冷漠而袖手旁观。
他来到这边境后早已习惯了救死扶伤,也在救治的过程中不断成长为自己喜欢的模样。
因此他更喜欢这乡野的生活,喜欢这种令他忙碌又真实的感觉,可他却不知,倘若皇宫对他来说堪比牢笼的话,对萧锐锋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沈青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在宫里各自披着马甲的时候,对方就阴恻恻地想过:倘若皇宫是座坟墓的话,那便要拉着沈青一起葬在这,如此,非但那些鬼哭狼嚎的梦魇不会再扰他,兴许下一世还能和沈青投生在百姓家,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爱侣。
……
沈青这几日一直在督促王军医给杨巧兰换药方,因为那女人实在是虚弱得不像样。
他跟黑曜咬牙换了昂贵的补药,偷偷掺在糖水里给她喝,可那女人面上还是白惨惨的没缓上来多少血色,倒是喝了余下糖水的萧雁云越发精神了。
后来,在王良的建议下,沈青决定亲自问问杨巧兰有没有什么旧疾。
这天他支开所有人,看着躺在床上的杨巧兰,轻声问,
“淑妃娘娘可有何旧疾?此时不防同我说说,也便于我和王军医调改方子。”
杨巧兰闻言卯足了劲才将身子支起了些,靠在了沈青给她垒好的枕头上,气若游丝道,
“妾身是一直想与宸妃会面的,殊不知相见时,妾身竟是这副油尽灯枯之相,真是失礼……”
“这些客套的不说也罢,你病得比我想的要重得多,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你,因此我需要知道你这究竟是何旧疾。”
沈青言语柔和,眼神却关切而坚定,着实令杨巧兰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缓了缓才道,
“宸妃比妾身听闻的要大度良善……早知如此,妾身就该早去拜见了……皇后那边的人都传宸妃狐媚惑主,迷了圣心……”
作为一个钢铁直男心的沈青,此时很不能理解,这个女人都这副模样了竟还有挑动是非的劲头。
他无奈地轻咳一声,只道,
“我自认为,淑妃娘娘的命比那些人是如何编排我的更为重要。”
杨巧兰怔了下,旋即竟轻笑得咳了起来,自顾自地又歇了好半天才缓劲过来。
“妾身生在门阀世家,自幼这命便是由不得自己……见多了扒高踩低的腌臜人,倒是头一回被后宫之人如此关切……”
就在沈青要重复他的问题时,杨巧兰忽然轻轻摇头道,
“你不必救妾身,妾身中毒已一载有余,此时已是毒气攻心,无药可解了……”
她说得悲切却笑得柔和,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怎么中的毒?你是知道的吧?”
沈青讶然,只见对方微微点点头,轻叹一声,
“是孙皇后要我喝下的毒,她日日派人送,见我喝下才罢休。”
“那你为何明知不报?!还居然……皇子他还那么小,你……你可听过没了娘的孩子像根草?”
沈青的眉头紧锁,声音颤得难掩,他自小就知道他便是那株青色的孤草,开直播那会还自嘲地给自己起了个“青青大草原”的网名。
他那会默默想,长在大草原上的小草应该就有爸爸妈妈疼了吧?
杨巧兰显然是不明沈青突如其来的情绪,意外于对方竟如此关心萧雁云,无奈一笑道,
“妾身明白……但宸妃可曾听过去母留子?……皇后说,只有我死了,云儿才能活,她会替我抚养云儿……”
“你信她?”
沈青的目光沉了沉,凝在了那张惨白的脸上。
“妾身论位份、家世都不及孙氏皇后,自也没有不信的道理……不过我这条命还真是硬,比她预想的要活得久……于是等不及的孙氏便生哗变拥立梁王,他们要将明玉公主嫁予梁王世子,如此,孙氏便可继续享受富贵尊荣……”
沈青的目光暗了暗,殊不知自己在乡野的这段时间,京中的门阀世家竟为保荣华斗到了这个地步。
他忍不住地想,沈青鸾是个完全没了氏族倚仗的人,而他本身又完全是个“初来乍到”的“萌新”,这份“干净纯粹”会是萧锐锋倾心于他的重要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