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智安顺着栏杆摸寻,找到了今晨的第一处弹坑。她仔细地端详着这干脆利落、从内而外的剐痕,脑雾渐渐散去。记忆被完整地还原,思路也一点一点缕清。
差点就要被吴逍遥和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带到沟里去了。
在她原本的印象,今早劫持她的海盗,是在前一个海盗爬上软梯遮挡着视线时,趁机翻进了主甲板下方中空的钓鱼区。他本想潜伏在船上来一个里应外合,不料被她点开了伪装军舰的破绽。那海盗于是开了枪,想要击毙江逐浪,不巧被他躲过一劫。于是乎,第一个海盗索性发起进攻吸引众人注意,好让同伴找到机会劫持自己。
现在想来,真是狗屁不通的一段推理,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如果当时船舷处只有一个人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江逐浪和一水那四只敏锐的眼睛,不可能放过那么大一个海盗溜进下甲板去。
再者,从那子弹的轨迹来演算,开枪的位置一定比她当时站的地方还更高,也就是在主甲板的船檐以上。就算那海盗的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下甲板爬到客房甲板去。
最后一点,也是让她确信那一枪不是海盗所为的原因,是那抵在她耳后的金属枪头不仅不烫,还冰得刺骨。
虽然没开过枪,但她点过厨房用的喷火枪。很简单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那刚刚吐完火的金属头是烫的,不能摸。
所以,真的有杀手伪装成游客,潜伏在这艘游艇上。
江逐浪没有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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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船长,我真的太佩服您了!刚才听说江船长您为了保护我们,冲锋陷阵和海盗肉搏,实在是勇气可嘉!哎呀我今天真是,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江船长,我这在水上飘着,也没法准备什么赔礼来道歉,您大人大量不记小人过,这杯就算我宋某献给您的!你给我一个面子,跟我喝上一杯,咱们之前的恩怨啊,那就算一笔勾销了。”
宋筱叽里呱啦越说越激动,讲了老半天才想起把手上的酒杯递出去。
江逐浪没有接过,而是细细地打量着这杯酒。
按照杯子的形状和色调看来,应该是新加坡司令。但厨师管家喜欢把它调配得清澈一些,而不像宋筱手上的这杯,浑浊得好似血腥玛丽。
“你这人怎么跟块油猪皮似的,走哪贴哪啊?”坐在江逐浪身边的朋克女突然发话,她一脸鄙夷地看着宋筱,好似在不满他打断了这美好时刻。
“你,你这丫头片子!我这和江船长道歉呢,你干什么这样说我?”
“哦?是我哪里说错了吗?好像没有吧?”
宋筱被气到红温,倒不是朋克女说的话怎么刺激了他,而是有巴结船长的任务在身,不能用下流脏话骂人给憋得。
别小看伪君子,小人装文人还真得下点功夫,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蒸熟了。
“江船长,咱不讲那些虚的。干了这一杯,你就是我哥们了!以后回到大陆,那都是我的地盘!你想到哪里下馆子就报我的名字,全部给你免单!”
“咋啊?你是餐饮业大亨啊?”朋克女懒得看他,低下头捏了捏两手手腕,但语气里怼人的气势依旧旺盛。
“那可不!我手上的饭馆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那真是奇了怪了,宋老板的资产这么庞大,怎么还斤斤计较几张船票钱?该不会是,都倒闭了吧?”
“你!”宋筱伸出肿胀的手指指着朋克女,“你***,你是不是有病?****,别*****,老子***弄死你!”
宋筱骂完,不仅脸上血红,连那只竖出的手指都跟着发紫了起来。
“哎呀呀!你小心别把自己气死了!”朋克女说着,把胳膊搭在了江逐浪的肩上,“船长,你赶紧把他打发走吧,别等会儿死我们面前,多晦气啊!”
宋筱不愿走,把那杯新加坡司令举到他的面前,一副不喝一杯就不罢休的模样。
江逐浪冷眼看着这一出戏,嘴角带着暧昧不明的笑,默默地接过了酒杯。
“别喝,他往里面下了药。”唐智安走上前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过了江逐浪的酒杯。
唐智安的动作过于行云流水,让众人来不及反应,一个个怔怔地看着。
只有江逐浪的脑子嗡地响了一声,他敛了笑容,竟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宋筱颤抖着手夺过了酒杯,恼羞成怒地朝着唐智安泼了过去。
风暴中心号上发生的狗血事情多了去了,每次出海都要献祭几杯上乘的酒水,泼洒在男男女女昂贵的西服或者洁白的衬衫裙装上。
也不知是故意演给他看还是怎么的,每每遇到这样的场景,江逐浪总是会在场。
因此尽管宋筱胖得看不到手腕和指节,但看一眼他那肥肉的流向,江逐浪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他的肌肉像是有记忆一般,猛地起身挡在了唐智安的面前,差点把搭在他身上的朋克女甩飞出去。
满杯鸡尾酒一滴不落地晕染在了他的衬衫上。
一身猩红,像是刚刚办成了一桩凶案似的。
酒水滴落,唐智安探出头来想看看江逐浪的中伤程度,看到那丰富的晕染层次,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赞叹。
被坏了好事的宋筱气得跳脚,重量级脏话喷射机准备就绪,两片肥唇霍地撅起,猛地炸开:“我*——”
话才刚出口,江逐浪一把握住了他肥厚的下巴,把他脸上所有的肥肉挤进了那大开的嘴里,所有肮脏的话语冒不出来泡,只能硬生生往肚子里面咽。
江逐浪的声音不怒自威,轻佻的声线里满是近乎于恐吓的警告:“我们做个约定吧。你再吐一个脏字,我就把这张嘴捏烂,怎么样?”
江逐浪的手劲非常大,汇聚在指尖的力量直穿层层肥肉抵达深藏其中的下颌骨。
宋筱疼得眼泪鼻涕直流,吓得手脚疲软,酒杯滑落在地,应声碎裂开来。他费力地缩了缩脖子表示同意,江逐浪才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重新获得了自由的宋筱连连退后,一句质问和狡辩都不敢说,一心只想着逃离现场。然而,他泄了劲的腿还没能恢复力气,一屁股摔坐到了地板上。但宋筱一刻也不敢停留,仍然努力地拱动着,像一只肥硕的虫子一般,狼狈地屈伸着。
“爸,爸!你怎么了?”宋筱的儿子从泳池里瞥见了父亲的窘状,匆匆忙忙跑到他身边,想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宋筱张着嘴想要安慰他,但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夹击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没事的,小朋友。”江逐浪换上了温和的面孔走上前去,半蹲下来安抚着那小胖子的脑袋,“你爸爸的腿抽筋了,去把那边的管家叔叔叫过来,让他带着你爸爸回房间休息,好吗?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小胖子的眼里噬着泪,乖巧地点了点头,跑去找管家求助。
小胖子离开后,江逐浪又把视线转回了宋筱的身上,宋筱惊恐地对上他的眼睛,又崩溃地挣扎着逃离。
唐智安悄悄歪下身去看了眼江逐浪,只见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怜悯。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江逐浪,唐智安的心里一阵发毛,背后好似流下了几滴冷汗。
管家扛走了宋筱,江逐浪抖了抖湿漉漉的衬衫,站起身时又换回了一副温柔妩媚的笑容:“好了!女孩儿们,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履行我的船长职责啦~”
“啊?真没劲呐!”朋克女踢了踢凳子抱怨着。
“只有认真工作的船长,才能展现这身制服的魅力,对吗?好啦,等明天你们睁眼的时候,就又能见到我了,快去休息吧!”
朋克女和双胞胎姐妹依依不舍地离去了,而渔女还坐在椅子上,不肯抬一抬高贵的屁股。
渔女斜着眼睛打量了唐智安一番,想必心里也在想着“这女人为什么还不走”。
渔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见唐智安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好无视她的存在,对着江逐浪说:“船长今晚也要值班吗?那你许给我的,完整的夜晚呢?”
完整的夜晚?唐智安眉毛一挑,既然这两人没个害臊,她也就明目张胆地要听这热闹。
“完,完,什么……”
好稀罕的事。油嘴滑舌的江逐浪竟然打起了结巴。
“咳咳。”江逐浪战术性咳嗽了起来,示意唐智安回避一下。
唐智安偏不,她抱起了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江逐浪抻了抻衣摆,理了理衣袖,转了转手表,再紧了紧纽扣。
除了嘴角扬起轻笑,唐智安一动不动。
“唐智安女士!请你回避一下!”终于忍无可忍,江逐浪掰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花花公子下流胚!”唐智安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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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逐浪开始迷恋上了和唐智安在一起讲话的感觉。
他不用刻意地说一些违心的**话去取悦她,她不需要,也不爱听。
她也不会贪图自己的美色,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动手动脚,讲到最后总是要邀他一起过夜。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完全放下了心防。
江逐浪自知他有很严重的疑心病,他招惹上的麻烦事让他无法对陌生人敞开心扉。
他好久没有不带心思地去接近一个人了。不赚她的钱,不怕她会伤害他,甚至还同她主动说起自己的秘密。
也许话应该反过来说。
他好久没有遇到一个不带心思接近自己的人了。不贪图他的身体,不想要他的钱,也不会夺走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