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今天会赏光听我的培训。怎么这么有空?”我和慧琳相熟,隔三差五就要找她帮忙,语气当然轻快得多。
——这是跟乔瑟琳比。慧琳一是人很温和,二是我俩没什么利害冲突,我对她不容易犯怵。只是换了个别的什么人对上她,情况兴许又不同了。
今时不比往日,我的队友有限,更要懂得将心比心。以她的级别完全不用来盯我的培训,慧琳应该是有意和我保持联系。
“周五比较空闲,再说轮到你做培训时我们总能得到很多帮助,为什么不参加呢?”慧琳说,“之前听说你生病了,我还很惊讶,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精力满满。一切都还好吧?”
“谢谢。只是小问题。”我笑了笑,不过迟了一天没上班,怎么好像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因病缺勤了?我隐晦地说:“看来大家对我都很关注。”
“你是大明星嘛。”慧琳道,“不过我是意外知道的。看图。”
说着,我收到一张工作群组里的聊天截图。那是个大群,消息刷得飞快,因为几乎没什么与业务相关的信息,一般我不会查看。原来是某个人在群里问了我的情况,组里有个小朋友打字不过脑,直接就说我生病了。
我查了下ID——当然了。凯文的人。
难怪那天休假结束,老大还要在部门会议上专门问候我,这是为了稳定军心啊。
“我都不知道离了你我要怎么办。”我笑起来,和慧琳大胆表白,“你总是这么照顾我,全公司最好的女士。”
“油嘴滑舌。”
我又认真地说:“谢谢你的专门提醒。看来有的人就差没有安一台监视器对准我了。”
“很难说。”她百无聊赖的语气像在谈论进入旱季的天气,“你怎么知道没有监视器呢?互联网的新贵们总是拿纸贴上他们身边的每一个摄像头。”
慧琳在暗示我们部门有凯文的人?我皱了皱眉,说:“那是个聪明招,朴素但有用。”
“但有时容易提升工作成本。”
我道:“人不能占全所有的好处。遮上眼睛,接收信息的效率会下降,但换句话说,往外传递信息的一大窗口又关上了。也有人能办到在信息上同时实现获取的最大化与外泄的最小化,嗯,像是‘你知道是谁’。”
“她的位置毕竟与你我不同,如果做不好保密信息管理,很容易有风险。你今天说得很对,立场有时非常重要。‘你知道是谁’能获知比我们来得更多的消息,有时我们知道的东西,她则能提前得到风声。我不会因此就觉得那是位神秘的女士了。”她提到乔瑟琳时语气很熟稔,“我会说,那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悠悠的:“前提是她也相信你。”
“我觉得人家给了你很多信任,已经称得上充足了——我是指‘你知道是谁’。”慧琳好像在暗示着什么,“我们要试着互相帮忙。”
我眼睛微微一眯。乔瑟琳跟她打过招呼了。
先前我去联络老叶,对方给我的感觉,像是被提前隐晦地提点过什么。按理说慧琳位置关键,乔瑟琳说话应当更小心,今天却感觉她是挑明了跟慧琳说的。至于有没有提到我的“这件事”,我想还不至于:兴许我在慧琳眼中更像是大老板新培养的心腹?
我故意笑了两声,提高了点声调,说:“还是你帮我更多。”
“彼此彼此。”慧琳没跟我客气,“总之我会记住你关于立场的那些极具启发性的理论。当你需要我帮忙时,尽管开口。”
夜里我给菲律宾项目组的人发了消息。因为是单独信息,时间也不算太晚,除了两个有了名的注重工作与生活平衡的同事外,其余人都回了我。
我其实是不愿意主动要求他们加班的,尤其是级别还比较低的同事,强迫加班总有种逼人做苦力的感觉。但今天情况太特殊了,那份数据BCG的人什么时候看完、潘德小姐什么时候来找我谈都很难估计,公司里有没有耗子、那耗子长什么样,我现在还完全没谱。事情得做在前面,现在局面混乱,真等着事找上门来就晚了,巨型队伍模式的通过就是最惨痛的教训。
我要知道的东西很简单:最近谁对我们感兴趣?
两个部门重归于好在前,更密切的跨小组沟通的渠道优化在后,这一阵子,以前出于种种原因搁置下来的打探和交流就又复活了。总还是同一家公司的同质业务,尽管针对不同市场,各个项目组会有不同的方案,但彼此可以借鉴参考的地方不胜枚举。像我,对桑杰带的那几支小组其实就很感兴趣,但现在既抽不出时间,也下不去那个脸,不过是在有空的时候翻翻他们过往的数据。
但对于级别更低一些的同事来说,这两重顾虑都是不存在的。因此,我们的合作情况,可以说是空前乐观。
大家分别报出的名字当中,有些我很熟悉,少部分则没怎么见过,要对照着内网的资料才能确定是凯文他们那边哪一个经理的人。这个名单与最近浏览过我们文件的人当然会有所重合,安宁和路人丙竟然都在列。
慧琳今天提醒我的事,很难说成是凭空而来。她虽然做行政岗,但毕竟也有自己的考虑和渠道。我不敢忽略有内奸的可能,又分别与他们谈细节。
所谓投名状,并非近现代以来才有的新事物。最广为人知的一份投名状,来自《水浒传》中,由梁山泊的头头向林冲索要,其内容就是一颗人头。美国那些兄弟会、姐妹会的,若想入会,也总得从事些“传统活动”,虽然形式五花八门,但肯定没有什么积极向上的内核。
我做事有自己的底线,也不会傻到送份足以过河拆桥的证据给BCG,动的手脚又怎么会止于模糊数据呢?
在后台端口上线之前的真数据,与现在的“真”数据是有细微差异的。这个时间差是我有意为之,已经足够将无辜的人都排除出去。后台的更新静默进行,老叶找来给我帮忙的更是个中高手,存放着“真”数据的伪公共空间对服务器造不成什么负担,要从技术层面发现这些变动,对于非专业人士而言太过困难。
因此,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诱捕笼:除了我手下负责菲律宾项目的人,但凡有谁发现这处数据改动——那个人就是内鬼。
“最近欧洲部门的同事确实跟我们交流比较多。”正跟我打字汇报情况的是路人甲,她和路人乙都有最近一周的文件浏览记录,“宁说她要跑一下数据,有东西和我确认,可能是光从文件上无法完全地理解我们的逻辑?周三的时候我就抽空和她作了讨论。”
我想了会儿。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安宁下载文件倒也很好理解。我问:“这样的事情只在这周发生过吗?”
“是的。周一她才第一次问我。”
“好。谢谢你。”我打字道。以前工作日的午餐,安宁就常常和路人甲等几个华人一块儿用,她们关系比较亲近,遇到点什么事情,先寻求彼此的帮忙倒也无可厚非。假设她在做一个新方案,凯文这个人盯细节又盯得狠,过来翻翻文件、确认他的新晋爱将没在玩数据游戏,也说得过去。
但路人乙这边……
“是不是我们的数据有什么问题?文斌大概是上个月的某个周一来跟进这件事的,这周又联系我说数据不太对,问了详细情况。”
“你有透露什么吗?”
“没有。我告诉他我不是很确定,会在跟上司确认以后再联络他。”路人乙道,“他今天还催了我一次。”
我抬了抬眉毛。
这时他可能回去翻了下聊天记录,补充道:“第一次问我是上个月20号。”
我翻了下日历,是我生病没工作的那个周一。我向他表示了感谢。
正要收尾,路人乙又追问:“需要我冷处理吗?”
“没有必要。”他不是新人了,BCG进驻以来大大小小开的那些会,传达的意思他应该很清楚。想到这里,我便打字说:“相信你懂得如何把握尺度。你可以下班了。”
电脑屏幕暗下去。
我举棋不定。手头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掌握的越少,要猜的就越多。猜测很难等于事实,有时与事实相距甚远,所以不能对于自己的判断过分笃定。我自问业务能力还算及格,但多疑从来不是一个我的强项。也许站在老大甚至大老板他们那个位置来看,有个忠心耿耿又擅于庙算的下属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但作为那个被寄予厚望的人,我却时常感觉自己处在迷雾当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凯文和安宁要拿数据,太正常不过了,要是这是博大小,我肯定都会把自己的筹码压在凯文身上;而这个路人丙,此前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工作范围远离核心,位置不高不低,又是个适合收买的隐形人。
问题在于,我是不是过分敏感了呢?现在我已在考虑谁是白鼠、谁是黑鼠……
而下水道里可能根本没有耗子。深夜回响的不过是坠落的水滴,是金属在冷缩热胀,老鼠的身影、乃至老鼠的尸体,都可能无影无踪。
一切不过是莫须有,是迷雾的幻梦。
过年啦过年啦!
在此恭祝小天使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头发茂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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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