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我的方案通过了。
老大先是单独回了我一封邮件,称赞了一番,又另回了一封,抄送全部门,要求今天起推行。我正好在处理邮箱,看到接连冒出来的两封邮件正奇怪呢,刚读完正文,就发现老大给我发了消息。
我立刻拨去电话。
“上午你把BCG的西装男问住了,很好。”他先表扬了我,“越南的事我想再找时间和你聊一下,这周你什么时候有空?”
其实这事我现在就可以说,但再和下面的人开个会更新一下信息也不错。老大也许只是随口一提,我想了想,说:“年度会议上演示说明的草稿,周末以前应该能完成。我们到时候一起谈好吗?”
“当然。”他的重点果然不是这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检查过邮箱。你新制定的汇报流程来得刚刚好,时机和想法都很恰当,卓越的提案。我已经要求在整个部门内实施了。”
我道了谢,有点云里雾里。他就是专门发个消息要我拨过去接受他的夸奖吗?老大很少做这样的事。我怕他在打什么暗语而自己错过了,又说:“但这样一来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压力会更大,文书汇总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修文带领的几个负责人会不会有所担忧?”
“现在是关键时期,大家应该有准备。现在毕竟要和其他人一起工作……我会再和那几个经理谈一谈,别担心。”老大说,“这个新流程很重要。我会确保大家都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我受宠若惊,说:“谢谢。”
老大邮件里也不吝赞美之词,因为原始发送者是我,又由他抄送,这其实挺让我出风头的。难不成是做给老黄看的?我们这个团队关系真的很紧密,尽管我不受控制地那么猜测了,在下一秒,我还是蹭地把这股怀疑的火苗又死死按下去。
应该就是老大又一次惊讶于我的“工作狂”程度吧。毕竟HR的邮件是昨天发的,有的人傻乎乎地在今天去了公司上班,有的人已经拿出全新的汇报流程了。
但我不是工作狂。
真的不是。
“昨天晚上大老板给我打了个电话。”他道,“利松对你寄予厚望。”
我眼皮一跳,说:“这件事要感谢乔瑟琳。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另眼相看。”
大老板之前果然没和老大说。我赶紧撇清,这可不是我主动去揽的工作。
老大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在闲聊那样:“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更有自信。乔瑟琳很明智,你能赢得她的尊重,我一点都不意外。”
“谢谢你鲁德拉,我会在完成我的工作的情况下尽力做好大老板交待的任务。”我却一点也不敢放松。这两位都是我的上司,虽说老大与我亲近得多,但到底还是有上下之别,我大部分情况下讲话都会留个心眼,不像跟老黄那样肝胆相照。
“说到这里,”老大话锋一转,“你的工作内容常常很敏感,有时甚至是高度机密的。我对你的专业性总是很确信,我想,你一定也很注重这一点吧?”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了。我说:“当然。我很注重声誉。”
“当然了,我从来不怀疑那一点。只是作为部门头头,”他还是那种轻松的语调,“我感到有责任提醒你,并且在你感到困惑的时候提供帮助。”
我心中一凛,问:“你是建议我们应该多进行流程间的确认吗?”
他想知道事情的进展?
但老大极快地又打消了我的顾虑:“不,流程上来说,你是和大老板汇报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很愿意为你提供参考。”
“那我要提前谢谢你。”我带着点笑意,说,“有你这样的头头总是让人安心。”
这应该是老大第一次敲打我。话说得是既客气又刺耳,稍微单纯点的,该被这样密集的夸奖与关心捧得飘起来了。
不知道是老大本人的意思,还是大老板授意的?
原本我觉得大老板不是那样的人。倒不是说他就真的“醉心商业”,我们公司的高管几乎都有咨询公司背景,大老板也不例外;但敲打凯文是一回事,这么对我却落了下乘,不像他的风格。
可平白无故的,老大怎么会和我说这些呢?难道他真担心我去和BCG进行什么违约的信息交易吗?还是说我顾虑太多,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为我提供后盾,怕我遇到为难的地方,却因为种种顾虑不愿去问他?
老大是内敛,不是单纯。这点差别我还是能够区分的。
他如果再问我第二次,兴许就是要“卡”一下的意思:从我这儿走的信息,发出前,要到他那儿过一遍。
这样一来我倒真有些为难。不过换了我在他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至少动机是得到解释了。
这一周大家都在适应新的办公模式。跨区域的互联网企业嘛,隔着网线乃至时差办公都是常态,这种“适应”其实更多的是针对工作时长。
就像打高尔夫那天我与潘德小姐的无心玩笑那样,一旦在家工作,加班费就完全没着落了。老大恨不得把三周的工作量都划到一周来做,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我凌晨一点半收到大老板的回复邮件的时候,我又感到释怀。
平衡点来想,至少小朋友们下班时,主管还在忙;主管开完会了,经理还在跟巴西搞座谈会;这边茶话会也收桌了,我跟老黄还在复盘;老大要一直忙到他的女儿再练琴就会被邻居投诉的时间,而大老板,则干脆工作到第二天。
换了去年的我,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一年最清闲的时候会加班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剩余价值学说史》里那些先驱,看见今时今日的情形,一定是要欣喜若狂,说不定会活过来又死回去的。
我睡不着,捏着手机,又不愿打开。屏幕时不时亮起来,大老板在群里吩咐了些什么。就是别的人还醒着当然也装作不醒,不然怎么地,还要一点半爬起来汇报工作啊?
我没惦记那些,文件也全都写完了,这周末我一定要装死。
我是真睡不着。
潘德小姐的最新消息还躺在聊天软件里,我没点开,这样她看不到已读回执,也就不会知道我还醒着。消息是她十一点发的,真奇怪,她是那样注意分寸的人,按理说不会在下班时间还给我发消息。
我不由又想起那天晚上聊天的情景。
这对她来说是工作时间吗?
我发过誓了,我再也不会在周五的午夜和合作方发即时消息。尽管这不是个毒誓……
不,发誓就是发誓。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至少不应该。
我翻了个身,腾地坐起来。
怎么办,还是睡不着。
我开始找理由。这周加班太严重了,我周末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下周没法儿工作。我就是连着发两天呆也好——而且我该让自己的思维从工作里跳脱出来。看看我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难道老大会对我吃拿卡要吗?会在我和老黄之间玩什么离间计吗?我必须想些别的,天天跟凯文部门演“冰释前嫌”、唱“重修盟好”,与BCG的人精比拼太极功夫,我的脑子已经要不正常了。
我已经不正常到觉得那会是个私人消息了。
但万一——
不,不可能。她肯定是想和我谈之前那件事。我又想到她贴在我耳边,问我会不会帮她——我唰地将灯打开,冲到客厅拿了包裹。
我就是欠的,我一边拆包裹一边想,我是太忙了。年末那阵子无间隙出差,锻炼全断了,这才几个月工夫?我都有精力费这种心思瞎想了——这么说还是不够忙——我看着纸箱里躺着的两个包装盒,就这种电动硅胶能解什么燃眉之急?
这一刻,我深刻地意识到,大老板是我的贵人。
对,还得靠加班。
我把手机按开。
就在我点开工作群组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个奇思妙想涌进了我脑子里:假如我断网呢?
现在消息已经发送到我手机了,不管是最后一次上线时间还是已读回执,都要靠读取我这边的数据回传到服务器才能实现把?我现在打开飞行模式,看了就关,明天早晨再回她,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这么办没用,现在也快两点了,只要明儿起个早,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我就是好奇心比较活跃。
我是好奇消息,不是好奇她。
正所谓识众寡之用者胜,我今晚就把消息读了,明早回她,在梦里我还可以思考一下策略。以虞待不虞,打一个时间差,我又不傻,那她肯定输这一局。
是吧?
在预览里,潘德小姐发来的最新消息是:“你愿意和我有……”
我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断了网,点开看了。
她的消息一共有三条。
“好长的一周。我刚结束工作。”
“你是对的,关于早些时候我们的闲聊。在家办公的话,长出三十个肝脏很有必要,另外我还觉得,我们应该感谢肝。它没有痛觉细胞。”
“你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吗?明天晚上。”
夜太深了,我已经难以区分那段关于肝脏的玩笑意味着什么。她仅仅在寒暄吗?
还是说,她真的记得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以虞待不虞,知胜之道也。是吧?
是个屁。
高尔夫球场的闲聊在第十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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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