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的神情一下子生动有趣起来:“她许诺你什么?CEO?”
“她什么也没许诺。”我不知为何笑了,“但确实有暗示给我这个位置的意思。”
“那不行啊,她也太舍不得了。”大老板也笑。
只是他这一笑有点儿瘆人,虽然是隔着视频,我也从像素点里感觉到了些许杀气。所谓上位者的威压不外如是,但凭我一个部门头目都不是的人是不至于功高震主,威胁到大老板的地位的。我并不担心他怀疑我,说:“不知道您的指示是?”
他才得知这事,有个屁的指示,果不其然就道:“谈谈你的想法吧。”
我按先前准备的说了,不外乎是两方面。潘德小姐都把牌挑明了,拖是肯定不行的,接受呢,现在局面原本就不利于我们,假装内应也得多多少少帮些倒忙,腹背受敌,这个拉锯战可能会打得很辛苦;不接受呢,没了我李姚,那还有张姚、王姚,最重要的是现在有个凯文,人家现成的,在那儿等着呢。
但我特意没有提凯文,或有可能的其他任何人选。这事儿得留给大老板自己琢磨,实在不行,就是通过乔瑟琳去说也比我来提要好。
“接受提议的话,风险很难管理。BCG方面是不可控的,我司在人员结构上,确实也谈不上完美,还有进步空间。”我的意思是肯定不考虑答应她的,至少这事不能让我来做,“这种情况下,咱们按常规流程去争取时间,可能更有利于我司的长远发展。”
“你觉得回绝她比较好。”
“我是觉得这个事情没法儿做风险管理,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轻易不说一个“不”字,问,“您的意见呢?”
“她不找你还可以找别人啊。”大老板说,“你愿意做吗?”
我尽量维持着我的营业表情:“嗯,这个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大老板吸了口气,忽然笑出声。他笑了有三四秒钟,我都怀疑是视频卡顿了,他才停下来,说:“你就做选择题,接受,还是拒绝?”
“公司现在的情况……”
“选一个。”
“我觉得不要给BCG在公司里安插内应的机会比较好。”我没了办法,只好直说,“站在一个一线员工的角度来看,我会拒绝她的提议。”
“然后让她去找凯文或者桑杰吗?”
大老板反应好快。我说:“如果事先知道谁是内应的话,相对应地做一些管理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你说得对。”大老板赞同道。我还没听明白,大老板又说:“你有信心吗?”
我没有立即接话。他大度地宽恕了我持续了一小会儿的沉默,没有再开口催促,也没有怀疑我一动不动的表情是不是因为视频卡住了。
最后,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说:“这个事情如果不让鲁德拉知情的话,我的工作会很难展开。”
“我会和他说的。”他点点头,“你自己拿捏,有需要就找我,特事特办。”
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我倒了一大把薄荷糖到口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不会因为这份“地下工作”就被架空。我们部门现在太忙了,就是想架空我也没这个机会——但事情办完会不会被卸磨杀驴,很难说。
倒不是我信不过我们大老板,这不是良心的问题,只是客观的商业规律。
人讲感情,商业是很无情的。
我不觉得我能办好这件事。放到从前,袁殊那样的人才都是百年不遇,这还得心怀极高的信仰,有绝佳的好运;而我,只是个想快点把房贷还完、升职加薪的打工仔。昨晚上听潘德小姐说起的时候我就没想过答应她,人贵在自知,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就是你明知道你玩不过人家,就不要一起组局。
我从冰箱里拿了水喝。冰镇过后的矿泉水顺食道而下,我被薄荷糖滋润过的喉咙一下子像尾巴被人踩着了一样,痛得我只觉得险些就被这口凉水噎死了。
我赶紧又抓了一把薄荷糖,胡乱咀嚼了,深吸了口气。
啊。好痛。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那条线在哪儿、长什么样,那都是今后的问题。现在摆在我眼前的难题是:如何说服潘德小姐,我被她收买了?
首先我必须和她保持距离。从没有听说过谁以弱胜强是靠徒手肉搏的,我要是和她表现得太亲近,或试图表现得太亲近,早在取得胜利之前我就死了,而且绝没有机会知道自己何时何地中的杀招。
那我就只能被她的利益打动了。
潘德小姐能许诺些什么呢?CEO是不可能的,COO也不大现实,别说是她,就是集团主席指名让我担任,恐怕也要力排众议一番。如果我是集团的人,我属意的子公司CEO肯定是COO或者凯文,但考虑到大老板被架空后很可能会出走,他的位置由现在的COO担任比较妥当;空降的可能性也不小,这么一个萝卜一个坑算下来,留给我的可能是升一级,也就是助理总监。
她昨晚随口许的总监要是能成真,这买卖倒也不亏。
周日,一条奇怪的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新加坡从后天起禁止所有外国人入境或过境。
此前因为国际传播病例输入的关系,新加坡已经禁止十四天内有韩国、伊朗或部分高风险欧洲国家旅行史的人入境了。本地感染群就那么几个,情况控制得也很好,为什么还要颁布这条禁令呢?我又详细了解了一下,发现跟马来的货运不受到禁令影响,这样至少不存在日用品短缺问题。
二月份新加坡曾经短缺过两天厕纸。
没错,不缺米,不缺面,缺厕纸。
当时陈部长痛心疾首的“为什么是厕纸”的音频流传甚广,因为其新加坡英语的特色口音,还小小地在东南亚以外的地方露了个脸,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我觉得没对,这条新闻显然说明新加坡政府认为防疫任务极重,形势已经严峻到不得不“许出不许进”了。按国内的抗疫经验,外防输入、内防扩散,现在满大街戴口罩的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食阁座位又十分拥挤,单靠与外国阻断通行恐怕没那么容易控制住疫情传播。
我正纳闷呢,忽然收到老黄的消息:“看邮件。”
原来HR给全体员工发了邮件,我们公司决定实行分组办公。各部门分为AB两组,每周轮转一组到公司,轮空的小组则居家办公;作为方案的试行办法,自下周一起,全体员工将开始为期两周的居家办公,以查缺补漏。
这个决定下得很匆忙,很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新闻才提前执行这套方案的。周末检查邮箱的人少,明天可能会有很多人到公司去。要是HR挨个儿打电话,这工作量得多大?突然上线的方案也意味着大量的调整、更多的邮件汇报与文件工作,更重要的是,与BCG方的合作该怎么进行?
信息的交换有时是很微妙的。面对面交流,闲聊发生得自然而然,话语之外的隐喻也能通过简单的眼神或动作来暗示。这些通常而言可有可无的东西,对目前面临危机的我们来说,却至关重要。
更不用说我如今有多重任务在身。转为线上办公,我是要去进修网络信息安全工程,还是得速成一下社会工程学?
此外,线上交流太容易留痕。这两周打太极会变得较为困难,当然BCG那边也会有类似的难处,我想他们拿出那个框架的时间或许得缓缓了。
我和老黄通了个电话,交流我的想法。他宽慰了几句,通话挂断后,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四月要和集团开年度会议,这算是内部工作的重中之重,现在又是特殊情况,容不得半点差池。各小组的草稿已经陆续汇总到我这里了,部门的汇报由老大去讲,老黄作他的副手;我的工作主要是为大老板准备slides,但老大和大老板的草稿都由我打底。
工作形式变了,又有重要任务的死线在那悬着,我分身乏术,在应对BCG的问题上很被动。雷蒙德带领的“太极”小组毕竟资历尚浅,单靠他们很难有所突破,只能寄望他们守住阵地,坚持到年度大会结束。
已到了晚饭时间。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强迫着自己离开电脑,换了身衣服到楼下健身房做了些无氧训练。结果锻炼结束我还是吃不下东西,人却累得半死。勉强喝了杯乳清蛋白,甜得齁人,这回更不想吃了,最终抓了把坚果了事。
换了换脑子,我多少清醒一些。感到不踏实才是正常的,五十人的公司靠人治,五千人的公司还能靠人治吗?羊群中有一头敏锐的羊就足以存活了,我利用晚上的时间写了个居家办公的工作汇报流程,打算明天起在我的组里实行。
现在各方都不安稳,在这种特殊情形下,如何保证工作正常进行、如何保证每一个岗位都尽量减少纰漏,是门学问。但凡学问,就可以系统化,就可以制定成流程,确保人人遵守。
当然——尽管不是必须的,这方案,我还是要先拿给老大过目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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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