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儿尴尬。
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是觉得尴尬还是害羞,但被合作方认为还保有童心肯定不是我最希望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试着重新定义童心:“这有时很重要。在许多涉及人的领域,科学家们都鼓励我们向儿童学习——激情、好奇心和充沛的精力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东西。”
“至少我们知道你常常很好奇。”她说。她的调侃适可而止,又继续冰箱的话题道:“冰箱在一般家庭中的使用寿命有时可以达到十年以上,它很可能是陪伴你时间最长的家用电器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实地来看看冰箱。通过眼睛,我们能对要添置的冰箱建立起更直观的认识。”
我听出来这里面有什么暗示,但没弄明白具体是什么暗示——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我们下了电梯,潘德小姐站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面前,瞥了眼型号,说:“这个冰箱的容量大概有七百升。”
那真的是个很大的冰箱,而且对我来说,这个个头很熟悉。我念大学的时候就一直用这么大的冰箱:在本科时期,我们十四个人住一栋宿舍,这样的冰箱我们共用两台。我和潘德小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我一个人住,用不了这么大的。”
她点头,只是望着我,没有急于往前走。
“一台冰箱能用很长时间,有时还要预估到今后的需求。你喜欢在冷藏室里多放一些东西用作招待的准备吗?”我听见她这么问。
“我预见不到那样的场景。”我尽量把词编排得高级一些,不想暴露我不会做饭的事实, “冷藏室可能只会放一两瓶饮料和水果,另外我有大概这么多护肤品需要放在冰箱里。”我大概比划了一下,接着说,“但是我希望有很大的冷冻室。”
“很大的冷冻室。”她点点头。
“那个怎么样?”我指着个上下单门的冰箱说。
“它的冷冻室只能放不超过十盒这样的扁盒子。”她比划了个大约A4纸大小的盒子,“我觉得它也许不适合你。”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好像知道我要往冷冻区放什么一样?
“考虑到你会在冰箱里放水果,”潘德小姐接着说,“你介意串味的问题吗?容量过小的冰箱常常涉及到两个区域共用出风口的问题。”
“噢,对。”我没想过这个,经她提醒,想了想说,“如果这能一并解决当然最好。”
“我想我们正在接近你心目中完美的冰箱。”潘德小姐走在我前面一点儿,“在过去的经历当中,你还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吗?关于冰箱的。”
“没。”事实上我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冰箱。如果不是要放护肤品,其实便利店里那种小型冰柜好像更适合我。我想象了一下放个冰柜在厨房里的情形,忽然脱口而出:“有可能找到一个符合我全部要求的黑色的冰箱吗?”
她停住了,转过身来。
“姚。”她的眼神当中好像多了快乐,“看看周围。”
我豁然开朗。我的黑色的冰箱!
潘德小姐身旁的这个冰箱上简直就写着我的名字,首先不是别的,就和沙发一样,我看见它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它一定是我的。它刚好是我想要的那种结构,冷冻室是电动抽屉,而上部是双开门,最重要的是它非常好看。而且我完全没有必要把它藏在厨房的角落:它跟我的沙发会很相配。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坐在单座沙发上看见它的样子。它到时候要放在拐角处,而且我要在上面吸附一块软木板用来贴备忘纸。最好是那种有点发黄的空白纸,别太光滑。
“但它的容量对你来说也许有点儿大。这个冰箱有六百升的容量。”潘德小姐看了眼手机,又重新回望我。她将我拉回了现实:“另外,不知道你的门有多宽?像这样体积的冰箱,要想顺利通过一般的公寓门可能需要些技巧……考虑到大小,LG那边的那台黑色冰箱也许更合适。”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折回来。我望向潘德小姐:“你真的帮我找到了完美的冰箱。”
她似乎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笑起来:“你很高兴。”
“是的。”我立刻回应道,“你是完美的咨询顾问。”
她低下头,笑意未减:“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不,”我又说了一遍,“你是完美的咨询顾问。”
她这回没再反驳我。
冰箱会在周六白天送到家中。刚刚刷掉的账单多少让我冷静了一些,实际上,从编号上来看,我刚买下了一台六百一十五升的冰箱,这比我最开始拍脑袋想出来的六百升还要大了一点。但这不重要。它上面有我的名字。
我们从另一侧下楼。这也是潘德小姐的提议:我好像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在咨询公司如鱼得水了。她的未卜先知让我渐渐从得到完美的冰箱的喜悦中恢复过来,我意识到自己今天很可能无意识地给了她很多情报,虽然都是关于我个人的。潘德小姐看上去也有点儿高兴,也许是冰箱带给我的快乐也被我传递给了她。
我简单看了看空调和电视。电视我是不打算买的,我既没有时间看节目,也没有空玩主机游戏,它对我来说只能是破坏我沙发的完美的那个大傻个。但既然顺道就能看看,了解一下也无妨。
索尼的画面演示上有一抹极鲜艳的红色。我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女性的拉丁舞者。她的舞伴几乎融入到背景当中,只有织金的面料反射和有力的双臂提示着他的存在。没有音乐,十几台电视机之间的攻歼在无声中消弭,唯有画面去共鸣,去将那样共通的美与冲击放大了。我的目光追随着摇曳的裙摆。
“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事情?”潘德小姐问。
我摇摇头:“那很美不是吗?拉丁。”
“舞者还是舞蹈?”
“都有。”我忽然感觉有些饿,“你介意中午一起吃三明治吗?公司楼里的那家品控明显比其它分店的都要好。”
“我很乐意。”她似乎极快就适应了我的话题转变。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桑妮亚。”我笑起来,“因为你的帮助我才买到了完美的冰箱。我这一周的心情都变轻快了。你是什么时候成为的电器方面的专家?”
“昨晚。”她说,“白色家电的竞争激烈,同样的价位下选哪个都差不多。但一个合格的咨询顾问能让你更自信于自己的选择。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方案那么贵。”
我看着她,不知她自嘲的笑话和那句“昨晚”,我应该先关注哪一处。片刻,我邀请道:“国家美术馆里面有一家很好的餐厅,没有比那儿更适合向你表达谢意的地方了。周末的预定一直很紧俏,你什么时候有空赏光呢?”
“噢!谢谢你,姚。”她转过来,“遗憾的是我周日有事要忙,这周六也有工作。你愿意在哪个工作日晚上让我兑现这个酬劳吗?”
“当然。”我补充说,“欢迎你带上客人。”
然后你的客人最好带着内幕消息,我心想。但其实我是真心想要请她吃饭表示感谢——潘德小姐提议的工作日的晚饭让人不得不考虑到其他情况。以她的身份来说,约我吃饭再容易不过了,为什么要陪我来挑冰箱呢?她真是个充满善意的人,我想,不难想象她成长于怎样的环境当中。
我和潘德小姐回程坐了地铁。
新加坡的地铁和大楼里一样冷,我今天裤子稍薄,不太愿意坐下。潘德小姐坐在我斜对面,没有玩手机。可能也不方便玩儿:毕竟一有什么工作上的消息进来我就看见了。她对于周围人的频繁打量和注视好像习以为常,但因为一来手头没做任何事,二来考虑到公德问题,我们不方便交谈,这么单纯“坐地铁”的潘德小姐就显得有点可怜。我明白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尽管目光的主人大多不是出于恶意,但被陌生人打量绝不是什么让人沾沾自喜的好事。没有谁希望自己的魅力通过这种被窥探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有些后悔拉她坐地铁。
这里离公司那边只有四站,在旁边的人下车后,我挨着潘德小姐坐了下来。
“站累了。”我说,“在我们公司,你有时会觉得冷吗?”
“偶尔。我包里一般随身带着一件针织开衫。”她也小声和我说话,“在我还是顾问的时候,有一个合伙人每周五回base开会都穿着三件套。那时我还没有带开衫的习惯——终于有一天我感冒了。”
我怔住片刻,接着和她一起笑出声来。
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至少现在是两个人一起被盯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