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府上,徐铖一身疲惫回到自己院中,刚倒了杯水,便听他父亲身边的长随前来唤他。
“国公请二公子前去书房议事。”
徐铖放下杯盏,沉默了片刻,起身随他去了信国公的书房,他刚走进书房的门,一个装着热茶的杯盏便朝他扔来。
徐铖没有躲开的意思,任由杯盏砸在他胸口。
信国公清隽的面容此刻有些扭曲:“逆子!”
徐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水渍与茶叶,没有丝毫反驳与辩解:“是,父亲。”
信国公见状扭曲的面容凝滞了一瞬:“你可知现在京城都在说什么?说陛下在外宠幸贱籍女子,行事不端,私德有亏!说鹤鸣司的指挥使大人谄媚奉承,说是你教唆的陛下!我徐家一世清名都要毁在你手上了!”
信国公说得怒不可遏,可徐铖却没有一丝反应,他平静地看着他说完一段话。这流言是在前段时间传出,流言之初便甚嚣尘上,虽然鹤鸣司压得及时,又逢湖广大胜的喜报,但朝堂上还是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尤其是内阁的老臣,对于萧臻的“错处”甚是“痛心疾首”。
徐铖淡淡应了一句:“父亲教训得是。”
“你!”信国公一噎,他似是想到什么,“如今流言虽已压下,可内阁那帮老臣还在盯着。那女子于陛下而言便是污点,你是鹤鸣司指挥使,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言语之间多有暗示。
徐铖抬眸盯着他,目光不退:“鹤鸣司是陛下手中的刀,刀柄只会握在陛下手中。”
信国公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却还是叫嚷道:“你这话是何意?为父也是要你为陛下分忧,你与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徐铖淡淡道:“父亲想做什么,父亲自己心里清楚。儿子不说,是给父亲体面。儿子劝父亲不该起的心思别起,不该做的事别做。否则,到时候娘娘与陛下怪罪下来,莫怪儿子没提醒您。”
徐家因太皇太后而发达,得以成为京中大族,然而徐氏一族虽得富贵,族中青年却资质平平,在朝为官的也少有以才干出名的。眼看着家族有败落的迹象,信国公便想仿照前辈,让女儿入宫。
只是大乾的皇帝多痴情,如代宗皇帝与太皇太后,又如先帝与刘太后。信国公自打听说了萧臻与韫娘的事儿,便忧虑难安,唯恐那痴情也发作在萧臻身上,唯恐韫娘挡了徐家的青云路,便有意让徐铖先除了韫娘。
只是信国公没有想到,他未曾放在眼中的二儿子早已不是他能拿捏的人了。
信国公听了他的话,气急败坏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便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中了!如今不过让你除一个卑贱的女人,你便与我推三阻四!当日若不是锦儿年岁打了,钒儿又还小,如何能让你当了陛下的伴读去!”
徐铖心底冷冷地笑了笑,上下审视着自视甚高的信国公:“卑贱的女人?父亲。您忘了,那是陛下的人,便是出身卑微,将来入了宫,您也该唤一声‘娘娘’。”
信国公张了张嘴,徐铖随意行了一礼:“儿子累了,便先告退了。”
信国公愣愣看着徐铖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混账!混账!”
长随看了一眼屋中的国公爷,默默低头看向别处。
国公爷也是,招惹二公子干什么呢?
徐铖穿过花园,回到了自己院子,脱了脏衣扔到一边,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闭上眼睛舒服地嗟叹一声。
不过,信国公的话倒也提醒了他。
如今萧臻后宫无人,后位空悬,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位子。扬州的事虽然鹤鸣司已经打扫了痕迹,可若有心细查,还是能查到韫娘。如此,想动韫娘的人便也复杂了。
-
不过,京城的风波还不曾波及烟雨蒙蒙的江南。
连日的细雨,屋里屋外都湿哒哒、潮腻腻的,连带走在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韫娘点了点制香坊所需的香料,从人伢子那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双胞胎姐妹静静跟在韫娘身后。
翠竹犯愁道:“入梅后雨便没停过,洗了的衣裳也晒不干,都要发霉了!”
韫娘道:“你用炉子烧火时,将衣服拿到火边烤一烤,如此应该能好些。”
翠竹愁皱的小脸舒展几分,她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韫娘看了看一旁的更漏,又见铺中没有客人,便同翠竹道:“关铺子吧!咱们去制香坊。”
翠竹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关铺子。”她起身欢快地跑到门口,刚想关门便看见一个老妪准备进门。
“老人家,我家铺子要关门啦~老人家若是不着急,明日再来吧!”
“娘子误会了。”老妪轻笑,“我是替我家大奶奶来送帖子的。”
翠竹关门的手顿了顿:“大奶奶?”
老妪笑道:“我是瞿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人。”
翠竹脸色霎时严肃了起来,她瞪着老妪:“你们又想干什么?”
老妪道:“我家大奶奶对当日大公子的失礼深感歉意,一时不察传出流言,给夫人与娘子带来不便,我家大奶奶日夜难安,如今大奶奶养好了身子,便想请夫人与娘子去梁府一叙,这是帖子,还望娘子收下。”
翠竹听着她的漂亮话,态度软和了几分,只觉得这老妪比先前上门道谢的梁家婆子和善不少。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你进来与我姐姐说罢!”她让老妪进门。
老妪甫一进门便怔愣了半晌,她看着荆钗布裙的韫娘,只觉如此姿色的女子,竟能安生地在金陵的地界开铺子,若说毫无背景,她是决计不信的。她看这间铺子的目光中不禁带上几分探究。
翠竹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妪对韫娘行了一礼。
“夫人安好。”
韫娘也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老妪道明来意。她凝眉道:“大奶奶好意我与妹妹心领了。只是这拜帖老人家还是拿回去罢。”
说来流言的影响已经淡去,韫娘也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想要瞿大奶奶帮忙了。况且依照她从萧臻那处听来关于瞿家的只言片语,她便打定主意,即便瞿家在江南如何势大,她也不想与瞿家扯上关系。故而,哪怕去的是梁府,她也还是拒绝了。
老妪没想到韫娘会拒绝与瞿梁两家搭上线的机会,这是金陵城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不过她不曾表现出什么,而是笑道:“夫人不必如此着急做决定,只管先收下帖子,若愿赴约,在设宴那日之前送来回帖便可。若是不愿也无妨。”
老妪笑着将帖子放在了铺中的桌案上,随后冲二人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翠竹“欸”了一声,有些无措地看向韫娘。
韫娘皱眉看了眼一旁的帖子:“收起来吧,我们先去制香坊。”反正只要不回贴便算拒绝了,放着不理会便是。
翠竹应了一声:“只是我们去了制香坊,谁给徐公子送饭呀?”
收了萧臻的钱,自然要管好他的吃用,故而这两日翠竹中午同韫娘用了饭,便会将酒楼的饭菜给萧臻送回去。
韫娘道:“早上我便给了宋小哥些银钱,请他去酒楼帮徐公子买两顿饭送过去。”
翠竹点了点头,愉快地关上了铺子。
-
“你把那对双胞胎带回去罢。同我这样的人待在一处,她们会害怕的。”
制香坊中,檀霞躲在屋中不愿出去,翠竹带着那对双胞胎姐妹站在门外,两姐妹有些彷徨不安。
韫娘在屋中拉着檀霞:“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毁了容颜,不是毁了下半辈子。我与你重逢时,不曾认出你,也曾因你面容而惧怕,翠竹第一次见你,也有害怕。可这都是一时的,你愿意见我与翠竹,缘何不能见一见外面那两孩子?”
檀霞咬着唇,沉默地低着头。
韫娘见说不通,咬了咬牙:“翠竹,进来。”
檀霞惊诧不已地看着韫娘:“阿韫?”
翠竹在门外听到韫娘的话,像是听到号令的冲锋小兵,一手拉着一个,冲进房中。
檀霞想要拿帷帽,但却被韫娘抓住了手。
双胞胎初次见到檀霞,眼中是震惊和些许害怕,可嘴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很快两人便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檀霞,翠竹轻轻推了推两人,两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檀霞的手。
“她们不会说话。家中又穷得揭不开锅,一贯钱便被卖给了人伢子。”韫娘退到一边,看着浑身僵硬的檀霞道,“我看她们目光清澈,人瞧着也伶俐,便将人带了回来。想着让她们拜你为师,同你学制香,往后也是条出路。”
不论是对双胞胎姐妹,还是对檀霞,都是一条出路。
“阿韫。我……”檀霞欲言又止,她怔怔地望着韫娘,眼眸中藏着复杂,然后逃也似的躲开了韫娘的眼睛,“她们叫什么?”
两姐妹拘束地跟在檀霞身边,韫娘同她说道:“听人伢子道,她们父母只管她们‘大丫、二丫’地叫唤,也没个正经的名。我原想给她们起一个,可想到这是给你找的小徒弟,名字自是要你来取。”
檀霞思索片刻:“便叫木桃,木李。可好?”
双胞胎姐妹闻言忙不迭点头,她们有了名字便意味着她们可以留下来,留下来学了手艺,往后便也有了盼头。
翠竹状似不开心道:“今日本是要将院中空地垦好的,奈何檀霞姐姐使了会儿小性子,浪费了好些时候!姐姐,咱们可得好好罚一罚檀霞姐姐!”
檀霞含笑轻松道:“好,我认罚。”
韫娘思索片刻:“便罚檀霞姐姐将我们带来的种子都种上!”
徐铖:啊,老登,你说得都(不)对,欸我就不听!
韫娘:什么瞿家、梁家莫来沾边。
翠竹:只要姐姐一声令下,我一人当千军,踏破小小房门!
双胞胎: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檀霞:有点感动,有点愧疚。
萧臻:竟然有人预设朕的感情?怪我爷爷怪我爹。
小宋:天选打工人——城东四眼铁包金——金陵闪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