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人叫什么?”
听着手下之人报出的姓名,宋小梁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茶盏一个没端住,砰得坠地,碎成了渣。他忍住内心想要尖叫的冲动,紧紧盯着前去查人的探子。
那探子被看得有些莫名:“姓徐名琸,字灵泽,顺天府的生员,前几日刚到金陵,说是要去江宁书院求学。”他观察着宋小梁的神色,继而恍然大悟道,“大人莫不是认识此人?”
宋小梁的心险些没跳出来,那是他本该在湖广前线平叛的陛下呀!即便叛军已定,他家陛下也该在营中庆功才是,怎么好端端会跑到金陵来,还受了伤倒在了制香坊门口?!
宋小梁状似镇定道:“这位徐公子是徐指挥使族中兄弟,同徐指挥使关系甚好。他现下如何?伤得重不重?可知是何人伤了他?”
旁人不清楚,但宋小梁却知道,徐琸是早年太皇太后给萧臻安排的在外行走的身份。这个身份没几人知道,太皇太后当年给办的滴水不漏,便是鹤鸣司也查不出旁的。
只是宋小梁不知萧臻此举的意图,故而也不敢叫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份。况且金陵鹤鸣司的探子也未见得是铁板一块。
屋中几个探子听到宋小梁的话,皆是满脸严肃,如今鹤鸣司的指挥使是徐铖,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徐家本就是京中大族,那徐指挥使还是国公府的公子,想来这姓徐的书生出身也不低。
探子为难道:“那位夫人将人救进去后,我等也看不清里头情状,听着屋中动静,应当已救治了一番,无甚大碍。”他稍稍停顿,有些犹豫道,“至于伤了徐公子的人,属下也不能确定是何人,只知昨日下午徐公子是好好地进了河西村,夜里浑身是伤地出来……”
金陵何人不知,河西村又被称是瞿家村,村中多是姓瞿的耕读之家,村中少有几户外姓,如刘五那般,都沦为了瞿家伴当,世代为奴为仆,如今算来也有近百年了。
瞿家。
宋小梁在心底咀嚼着一个“瞿”字。其余几人听到瞿家,原本肃穆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躲闪。宋小梁虽年纪小,但他跟在徐铖身边这么些年,见多了人心鬼蜮,又怎会看不清这些探子的心思。
“我知瞿家在江南势大,你们虽是我鹤鸣司之人,但毕竟有家有口要在金陵生活,对瞿家有所顾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宋小梁幽幽道,“但是,你们须得清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鹤鸣司只忠于陛下。”
他平淡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容辩驳,小小年纪却已然能威慑一群比他年长不知多少的探子。
屋中七八个探子闻言冷汗淋漓,不说其他立即跪了下来:“属下绝不敢有二心。”
宋小梁轻轻一笑:“诸位这是作甚?起来,起来。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谢罪的。在我这儿,只要做得好,我定不吝于在记功簿上给诸位添几笔,届时升官加奉也不是不可能。徐指挥使也不是从前那位,他从不克扣底下人的俸禄。”
几人诚惶诚恐道:“我等誓死效忠鹤鸣司,效忠陛下。”
宋小梁看着几人抬了抬手,几人才站起身来。
“我今日要知道,徐公子在河西村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为谁所伤?”
“大人放心,属下定当尽心查探,绝不让伤了徐公子之人逃脱。”
宋小梁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他敲打了各自怀着小心思的探子,尔后着人请来当日给瞿大奶奶看伤的大夫。
日升东方时,宋小梁一身深灰色的棉布短褐,带着那大夫架着马车准备“路过”韫娘的制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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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香坊中,翠竹去炉灶上准备早饭了。檀霞听了韫娘的打算,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只差将“我不同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她带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被打扰的不虞,也带着对韫娘行事的忧虑。
“你知晓他是何底细?你知晓他得罪的是何人?你便敢将人带回城去?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利?”
听着她连连质问,韫娘抱着脑袋坐在檀霞房中的竹榻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苍白地狡辩:“我原本想着他醒了便让他离开的……”也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一般,就让他留下了。
檀霞深深叹气:“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我知晓你是心软耳根软,那书生怕也是看出你的性子,才这般说话拿捏你。”
韫娘愣了愣,她看那书生霁月光风的模样,不像装腔拿调的人。可是,她没敢反驳檀霞的话,她觉得檀霞说的可能也是真的,毕竟那书生一开始甚是无礼。
“金陵不像扬州城郊那别庄,从前虽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但是上边有妈妈看着,姑娘们顶多说几句酸言酸语,做不了什么过分之事。”檀霞轻叹,“但外边不一样了。你若还像从前那般,会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境的。”她望着韫娘,说得语重心长。
韫娘有些低落地垂着脑袋,从前她再别庄上,鸨母说她们自个儿在外边活不下去,她便不敢再有出逃的心思,每回放河灯庄上的姑娘们都求一个富贵的讨主,她学着她们求同样的事儿。
浑浑噩噩的活,又浑浑噩噩的死,也不知老天为何让她重活一世?只是重生后,她将前世死前浓厚的求生**当做执念,离开扬州来金陵是为了活着,开香粉铺子是为了好好活着。在金陵的每一日,她似乎都过得满满当当,可是实际上她依旧活得迷迷糊糊,行事全凭本心。
韫娘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轻声道歉:“对不起……”
檀霞无奈地看着她:“这儿是你的产业,城中是你的家,你想让谁住便让谁住,没有人可以指责你。只是,阿韫,我担心你啊……”
韫娘望着坐在她身边的檀霞,她带着浅浅光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满是担忧,除了翠竹,她便再没有见旁人为她这般担忧了。别庄上的鸨母不会,倾囊救她姓名的老妪也没有。
“别担心。”韫娘轻轻抱着檀霞,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听劝道,“我下次一定不会这般莽撞了。”她不想在意她的人为她担忧,她来金陵后也确实做了几件鲁莽的事儿。
檀霞怔愣了片刻,所有的言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揉了揉韫娘细软的发丝,苦笑道:“从前庄上的老人就说,头发又细又软的人,心肠必定也软。你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了。”
韫娘其实不太想回忆从前在鸨母手下讨生活的日子,她记不大清那些稍显轻松愉悦的时光,但那些或是挨饿被打或是鲜血淋漓的记忆却仿佛刻进了她的灵魂。
每一次庄上新进了姑娘,若是不服管教,必定挨打;若是企图逃跑,鸨母亦有的是手段叫她痛、叫她屈服、叫她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若实在坚韧,锲而不舍想要逃的,鸨母会将人提到满院姑娘面前,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以此来杀鸡儆猴,不让她花出去的银钱有半分亏欠。
而那些一心想逃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姑娘,最后不过是草席一裹丢进乱坟岗。因着这些没有好下场的可怜人,庄上的姑娘便越来越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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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翠竹便来房中喊两人用早饭,两人收敛了复杂的心绪,不再说从前庄上的事儿。韫娘拉着檀霞出门,三人在院中的竹桌竹椅上用餐。
晨间徐徐清风拂过,锅底被熏黑的砂锅摆在竹桌中间,滚烫的稀饭中撒着嫩绿的葱花,旁边的瓷碗中,放着三个煮鸡蛋,正好一人一个。虽不丰盛,可于三个女子而言也能吃饱。
“我本想再炒个小菜的,可我瞧檀霞姐姐这儿小青菜不多了,我便没做。”翠竹一边吃一边问道,“檀霞姐姐会种菜吗?若会种菜,改明儿我把院中的空地垦一垦,到时候种上应季的小菜,檀霞姐姐想吃的时候,直接在地里摘便好啦!”
她小嘴巴巴说了一堆,眼眸中不自觉迸发出的生机灼热而诚挚,她直直望向檀霞。
制香坊没有菜地,也不曾养牲畜,前段时间,韫娘和檀霞同在制香坊,吃用便是韫娘去附近乡里的集市购置。现下坊中只有檀霞一人,韫娘和翠竹都知她不愿独自出门,便想了这个法子。
檀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她低眉局促地说道:“我从前没种过菜,不过我会种花,应该差不多吧?”她有些迟疑。
翠竹笑了笑:“一样的。那我过两天就来把地垦了。我多垦一些,檀霞姐姐若是有意,还能种些花花草草。正好也应这制香坊的景。”
“不用这么麻烦的……”檀霞想要拒绝。
翠竹笑盈盈道:“不麻烦。姐姐过两日买齐了香料,还要来坊中同檀霞姐姐一起制养颜粉,我到时候便和姐姐一块儿过来。”
韫娘点了点头:“我虽不会垦地,但我倒时可以多带几包种子。我们一块儿种上。”
檀霞展颜笑着说“好”。
……
屋中,萧臻看了眼几案上简陋的吃食,耳边时不时传来屋外三个女子的笑闹声,远处隐隐绰绰可闻清晨山林间鸟雀鸣叫的声音。
他端起粗糙的瓷碗,吃了一口飘着香葱的稀饭,味道说不上多好,却也不难吃。只可惜这些菜量,于他而言属实不够吃。
他盘算着宋小梁再有多久找过来。毕竟,徐铖将宋小梁留在了她身边,昨夜异状,想来不多时他便会寻个由头找过来,届时让他再买两份吃食。
这儿有一段宋小哥的尖叫,有些宝贝可能在第九章看到过,是因为第九章修改了韫娘捡到书生的情景,宋小哥沉默了两章,终于在这一章尖叫了起来!
韫娘的性格是暂时的,一个被卖被压制了十几年的姑娘,她的改变,她找到自我需要时间。而且她还活在半个楚门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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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