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骤歇,别庄内精心浇灌的花枝儿上带着晶莹的雨珠,暖风拂过,那露珠儿便落进泥里,眨眼便不见踪迹。
打眼瞧向屋内,绕开珠箔银屏,朦胧的莲纹床幔内,清绝纤秾的女子陷在绸衾中,青丝如绢,散在枕上。
吱呀——
丫鬟推门进屋,将连理缠枝铜盆放在朱金满盆架上。
她走近床榻,敛起窗幔,俯身轻轻唤道:“韫娘子,该起身了。”
韫娘迷蒙从睡梦中醒来,一边起身一边问:“翠竹,今日贵人可要我前去陪伴?”
她是被扬州知府买来侍奉贵人的。如今在知府别院已住了小半月了,韫娘还不知这位贵人究竟是谁。那夜黑灯瞎火的,她甚至连人家长什么样也没看见。
翠竹是知府特意买来伺候韫娘的,虽比韫娘小了两岁,但胜在处事妥帖。
她闻言笑道:“娘子莫急,婢子正要与娘子说呢!”她手脚麻利地侍奉韫娘洗漱梳妆。
韫娘端坐在妆案前,听她话中的意思,想是有了消息,芙蓉面上喜意杂糅忐忑。
她微微侧身:“可是贵人要见我?”
翠竹见铜鉴中花貌雪肤的女子,片刻晃神。
晨间曦光照在镜上,光影迤逦似是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翠竹回神道:“听管事的说,贵人眼下有要务在身,一时半会儿恐不会唤娘子随侍左右。”
她虽然也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贵人,但她倒是见过贵人身边的管事。那位管事虽然常常一脸笑意,可翠竹却打心底怵他。
韫娘闻言,面上的欣喜散去,娥眉轻蹙,勾人的桃花眼中盛满了失落。
翠竹柔声安慰:“娘子放宽心,往后日子还长着。”
韫娘轻吁:“我只是害怕贵人忘了我。”
她与那贵人春风一夜,知晓他恐是遭了算计,令知府找了她。韫娘唯恐他解了药性,得了一夜爽快,便将她弃如敝履。
忧愁的叹息声像丝丝缕缕细线,轻易便能缠住人心,叫人不自觉为她忧而忧。
翠竹哄道:“娘子莫怕,想来贵人也记挂着娘子呢!管事今早还与我说,待娘子梳洗打扮后,他便来拜见。娘子若有顾虑,也可同管事说一说。”
韫娘很是好哄,听翠竹这么说,便有笑了起来,嫩白如葱管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翠竹的额头。
她娇声嗔道:“你这妮子,说话怎一波三折的,叫人听了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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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多时,韫娘便打扮妥帖,起身由翠竹搀扶来到堂中。在门口便看见身着青布直身的男子负手站在堂上。
翠竹小声提醒:“娘子,这位便是贵人身边的管事。”
韫娘走近才发现,这管事年轻得紧,瞧着二十上下,可眉间却有一道疤。虽是庶民穿着,但气势却比韫娘那日见到的知府老爷还摄人。
见到韫娘,他似是狐狸般狡黠的眼眸微转,躬身不算恭敬地抱手行礼。
韫娘不敢拿乔,忙唤人免礼,尔后又是福身回礼。
她虽算不上聪慧,可也明白她们这些被人拿捏着身契的贱籍女子,即便跟了贵人,也未见得能比贵人身边得力的管事有脸面。
韫娘坐在一旁的麒麟纹官帽椅,心中没由来地不安。
翠竹站在韫娘身边,双手由韫娘握着,好似这般韫娘才能长些胆子。
管事也没有同韫娘寒暄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我家主子身份尊贵,娘子若愿侍奉我家主子,往后少不了娘子的好日子。只是我家主子也吩咐在下,若是娘子不愿,主子也愿为娘子脱籍,放娘子自由。”
他顿了顿,探究的目光落在韫娘身上:“就是不知,娘子想要什么?”
“韫娘别无他求……”她面上含羞带怯,“只盼从今往后能侍奉贵人左右,哪怕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韫娘以为这是管事在敲打她,便连忙表忠心。可这何尝不是她所求呢!
瘦马瘦马。总归都是男人口中的风雅,女人身上的血泪。
她们瘦马前半生在鸨母手里待价而沽,后面大半辈子便要倚仗讨主而活。
韫娘听管事话中的意思,似乎只要能留在这位贵人讨主身边,往后必定是富贵无忧。
她脸上喜色更甚,翠竹闻言也替韫娘高兴。
然而韫娘没有看到,管事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眼底闪过的戒备。
他微眯起眸,狐狸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娘子当真是这么想的?”
韫娘点头如捣蒜:“能追随在贵人身边,是韫娘的福气。”
管事又问:“娘子就不想脱离贱籍,重获自由?”
韫娘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别庄上的妈妈曾不止一次和她们说,瘦马大多容貌招人,又娇生惯养,不懂生产,即便得了自由身,在外头也活不下去。
韫娘想活,自是要抓紧了贵人抛来的橄榄枝。
管事眼底已是肃杀:“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娘子想要什么,只管让身边丫鬟前来与我说一声。”
韫娘没看出来,还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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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翠竹便喜笑颜开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金丝燕窝。
“管事特意吩咐厨房,炖来给娘子补补身子。”
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富贵的气息。
韫娘愈发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然而,不论是翠竹还是韫娘,都没有想到这碗富贵的燕窝会轻易要了一条人命。
“啊——”
韫娘捂着肚子,疼得蜷缩在地板上,原本雪白红润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失去颜色的唇口间溢出异常鲜红的血。烈火在她身体中燃烧,尖刀利刃剜着她心头的血肉。
韫娘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生父生母卖给鸨母一样。
“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翠竹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韫娘,但她看着韫娘口鼻间流淌出来的血,一瞬失去了力气,她哭喊着,“快来人,娘子出事了!有没有人啊?有人要害娘子!”
韫娘的眼前一片血红,翠竹惊惶的哭声离她越来越远。
忽然她好似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苦恼地念叨:“错了错了!”
韫娘来不及想是什么错了,便看见一束刺眼的白光倏地照进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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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语莺啼,烟醮柳条,暖风吹过煞是醉人。
韫娘在一阵灼心的疼痛中猛然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莲纹床帐,她认出这是她住了十几日的知府别院。
斑驳的肌肤、身上的不适似乎在告诉她,这是她侍奉贵人后的清晨,身旁的被子还残留着些许淡淡的温热。
韫娘害怕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绸衾,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回到了最初?
韫娘这会儿脑子乱乱的。从前在鸨母的别庄上,她只需要有些文采、会些才艺,但却不需要多聪明。
她厘不清玄之又玄的重生之事,也想不出前世是谁要害她,又为什么要害她。
韫娘刚想起身,屏风珠帘外似有响动。
上一回她醒来时,已是日影西斜,屋中只有翠竹侍候,她也不曾见到与她一枕春风的贵人。
韫娘愣了愣,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睡,只是她不能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查清里头那女子的底细了?”
“里头这位娘子姓洛,单名一个‘韫’字,年方十七,是扬州一个老鸨养在别庄上的瘦马。你昨日中的药不同寻常,情状危急,便只能先让那女子替你解了药性。”
这正是她被害前一日见到那管事的声音。只是听他与那位贵人说话的语气,倒不似是主子和管事的关系。
“瘦马?”
“江南风气奢靡,富商与官员之间迎来送往除却金银便是女人。由此不少人专门收幼女以养瘦马,特供于仕宦豪门、富商巨贾。韫娘子五岁时,被父母以五十贯钱卖到了扬州的秦楼楚馆。鸨母见她姿容出众,便起了心思将她养在别庄,授其琴棋书画、管家算账,为的便是能卖出一个比花魁娘子更高的价格。”
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身世,韫娘不禁思绪纷繁。
“江南多的是清贵正直的文人名士,怎么不见他们对此等肮脏龌龊之事捶胸顿足?”
嘲讽的言语像是夹杂着北地烈烈寒风,冻得韫娘心中一激灵,她不由好笑,那些文人名士哪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在江南互赠婢妾瘦马是风雅之事。”
那位贵人冷哼一声,复又问道:“延澄,你觉得赵廉清那老东西把这女子送来,究竟是曲意讨好,还是想在我身边安个钉子?”
赵廉清是扬州知府,他这般毫无敬意地直呼知府老爷的大名,韫娘不敢想,他究竟是何尊贵身份。
“不好说。赵廉清在任四年,扬州府政通人和。他好结交名人雅士,处事圆滑,与萧璘亦有往来。”
韫娘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她前几日还听说了诚王萧璘在湖广造反的事儿。
如此看来,前世他们莫不是把她当成别有用心之人给灭口了。
床边几案上的掐丝珐琅三足香炉中,袅袅沉香钻入韫娘鼻中。她这才觉察到,沉香之中掺了迷药。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回她睡了那么久。她原以为是夜里太过劳累,却原来他们一开始便在防备她。
韫娘的眼皮沉重起来,神识开始昏昏沉沉,绸衾下她用力掐胳膊上的嫩肉,以期能再清醒一会儿,看还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只是迷香药效强劲,不一会儿她便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她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离开这儿,她一定不要再像上一回那般痛苦地死去。
韫娘想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不被别人随意决定生死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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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爬行小皇帝×重生虐渣假公主
预警:年下叔嫂、女非男C、雄竞修罗场,含叔嫂、伪姐弟、替嫁、替身、三角等各种狗血情节
1.
盈月十七那年,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对她起了异心,颜家为保清名主动献出女儿替公主和亲北齐,而颜谨之却能风风光光尚公主。
她与北齐信王成婚十年,因为姐弟流言,因为宠妾灭妻,从相敬如宾走到离心离德。后来南楚更迭换代,弟终兄及登临帝位的信王借南楚送假公主和亲的名头,出兵征楚,于阵前杀了她与女儿祭旗。
盈月怀着满腔的恨意回到女儿刚出生时——
信王独宠薛妃,薛妃受惊产子,他来同她大闹了一场,盈月负气搬去了别庄,遇险早产九死一生,幸而在附近狩猎的北齐小皇帝送来了御医和护卫。
后来前世早死的北齐小皇帝成了别庄的常客。
2.
顾淮璟原本只想要兄长的妻子,后来——
月下花前,他卧在嫂嫂的温柔乡中想:天凉了,便让兄长到父皇面前去尽孝吧~
信王英年早逝,留下貌美的王妃与年幼的郡主,顾淮璟情真意切道:兄长不在了,往后便让我照顾嫂嫂和菩提吧!
然而还未等他行动,南楚便来了人,声称要接他们的公主回国。
顾淮璟听闻来的是颜谨之,霎时黑了脸。
(2024.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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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