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许柳氏看着那个被红绸包裹起来的一棵不大的人参,微微叹了口气,这人参看着又小又干巴但价格却是相当不菲,买它的钱财都够寻常人家省吃俭用活个半年了。
她将红绸裹着人参一起塞在了怀里,深怕被人抢了似的,去厨房的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本是,许二买来给她滋养身体的。
在熬汤的时候,许柳氏心疼地扯了两根参须下来放了进去,被热水一滚,那参香就仿佛散出来了一样,许柳氏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些好了。
许柳氏又看了一眼剩下的人参,仿佛很不是滋味似的缩了缩手,又猛地一闭眼,干脆眼不见为净,一股脑全部丢了进去,睁开眼看着参在滚水里翻滚的样子,别提有多心疼了。
“就算是送你走的买路钱了,下去了可千万不要和你父母说我们家的坏话,可不曾亏待了你。”
参汤熬好之后,许柳氏还在心疼自己那寸长的人参,见老大夫将参汤给许以安灌下去,口气酸的冒泡,“快去把村长请来啊,看看我们家到底是不是亏待了许以安。”
老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没有听见,全心全意地给许以安把脉。
那一碗参汤是着实有效,许以安的脉搏跳动的更加有力了,只是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那许宏福唯唯诺诺问道:“兄长怎么样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听天由命吧。”
那许柳氏的心气又是不顺了,这老贵的人参已经用了,这……
去喊村长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许柳氏矜持道:“村长呢?”这参可不能平白就用掉了,自然要看到效果,好歹在村长那混个好脸也是好的。
“村长没空!”被支出去的人气喘喘跑回来。
“没空?”
“是啊,听说从京城来了个大人物要在我们村修养身子呢,大家伙都去看热闹了。”
“什么大人物要来我们这个穷的只剩破裤头的村子?”许柳氏鼻子嗤出声。
山头许村,细数人口也不过百十来口,依傍大山而建,良田甚少,在这个重农抑商的朝代,田少也就代表收入少,所以这村里的人家是家家户户穷的别出心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穷不到的。
所以说,这样的村落能吸引来什么大人物?
可别是痴人说梦了。
其实就在许柳氏让人去请村长的时候,许以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没人看见。
接着那许柳氏就跟炫耀似的和那老大夫说着,自己这宅子是哥哥嫂嫂留下来的,却是这山头许村数一数二的大宅子,能和这个宅子媲美的也只有隔壁的商府。
但那商府年久失修,从外面看灰扑扑的,也不知道里面破成什么样,听闻原先还经常会有奇怪的声音,只是近些年消停了。
反正许柳氏的中心思想是那商府现在已经快要沦为鬼宅了,是比不上许府的。
外面嘈杂的声音也由远及近,最后统一钻进了旁边的宅子里,那许柳氏说着说着就心不在焉了,仿佛也很想去凑热闹似的。
那个跑腿的孩子已经早早跑去凑热闹了。
许柳氏轻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大夫在一旁欲言又止。
许柳氏见他这个模样,声音都加大了一些,说道:“老大夫可是觉得我这个妇人太过市侩?并非如此啊,要知道有个宅子多重要,若是没个好看的宅子,你看看我家孩子这个熊样,哪个小姑娘谁愿意嫁进来?”
许宏福在一旁缩成一团,也许是听母亲这样说的多了,神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一片木然。
老大夫额头又隐约有汗水滴落,“夫人,古语有用参汤的药力刺激一说,若是一个时辰内能醒过来,他这身体也没有大碍了,若是没有,醒来的机会怕是就渺茫了。”
那许柳氏看了一眼许以安,长大了嘴好像要说点什么似的,但也没说,只是放低了嗓音道:“那你便随我去将诊金结了吧。”
这老大夫是余大脚从县城请来的,他到乡下出诊的诊金一般就是当季的粮食,也是体谅村民生活不易,所以村民有个小病小痛的也愿意找他。
许柳氏给老大夫装了粮食,又付给了余大脚一些酬劳,麻烦他再将人给送回去,那余大脚也应了。
余大脚本名余有财,并不是本村人,只是每每丰收的时候他就会来村里住上一段时间,以物易物收了些东西到外面卖,他给的价钱也公道,这让村民节省了许多力气,因此广结人缘,大家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路上小心啊。”供他食宿的寡妇叮嘱道。
那余大脚身材魁梧,憨厚地应了。
可是那寡妇却依旧担心,身旁的妇人笑她道:“看你担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男人呢。”
“再说这样的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哎呦,吓唬谁呢。”
“懒得理你,你没有听说西村上个月被妖怪抢了,死了不少人!”寡妇啐了她一声,大力关上了门。
西村离这山头许村并不太远,去县城就一定要经过西村周围,要绕开少不得要多走一两个时辰,那寡妇是担心余大脚遇到妖怪,这寻常人遇到妖怪,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妇女悻悻然往回走,“这谁不知道。”
世道不易啊,妖怪横行。
许以安听到房间里没有了声音,幽幽地睁开眼睛,没想到穿越这等稀奇的事情竟也能轮到他的头上,听起来他这个身体原先还是个傻的,那自己以后说话、行为在这么奇怪,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了。
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你、你醒啦。”结结巴巴的声音就在许以安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是感觉到屋子里面的人都走光了,才睁开眼睛的,谁能想到这人存在感这么低,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许以安哪里知道,那许宏福是在十几年的岁月中渐渐学会这样放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然母亲总会在各种时候提起他来。与其说许宏福生性愚钝,倒不如是在许柳氏的控制中慢慢磨掉了属于自己的特征。
许以安没有原身的记忆,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但幸好许宏福还以为许以安是原先那个傻子,也没有想要听到他回答的样子。
“醒过来就好,谢谢你推开我。”许宏福说话声音又小又快,听起来不像是感谢,倒像是上香……
从许宏福那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般的感谢中,许以安窥探到关于许以安晕倒的些许“真相”。
现在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获,又没有后世那些便利的机械,人们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将那些粮食从地里收回来,这个时候就要看是不是干活的好把式了,天气多变,要是动作慢了遭了大雨,这大半年都白忙活了。
所以,那些村民刚才才会匆忙离开,田地虽然不多,但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干完的活计。
许以安就是在干活的时候受伤的。
许家在山脚有一亩良田,早上趁着天色刚明,还不是很热,小傻子与许宏福两个人就去地里收割今年的稻谷。
不过多时,却从山上滚落一大石,傻子推开了许宏福,自己却也身形不稳向后倒去,虽然躲开了大石,却在跌倒的时候后脑撞到了地上的石块。
当时,小傻子一声没吭就晕了过去。
当时,看着小傻子后脑的血,许宏福差点被吓傻了,涕泪四流连滚带爬地去找许柳氏,可是许柳氏却让他隐瞒傻子是为了推开他受的伤。
许宏福心中有愧,却没有胆子忤逆许柳氏。
许以安看着许宏福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是小傻子可不能代替小傻子原谅这个人。
毕竟小傻子是真的为了救他一命呜呼了,可是他却连真相都不敢说出来,村民都以为许以安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许宏福低头吭哧了半响,终于有勇气抬头看向床上的人,但见床上的人面容清秀是他一直见到的样子,可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是因为眼神清明吗?
不是……
许宏福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傻子,心中有些慌,在以往,小傻子在任何时候嘴上都是挂着笑容的,平时觉得傻里傻气的,但是没想到不会笑的小傻子身上竟带着一些让人难以言说的味道来。
“你是小傻子吗……”
话刚出口,许宏福就暗骂自己傻了,这人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也是自己看着别人抬到这个床上的,自己又在这个房间从未出去,这面容也没有变,自己怎么会觉得是变了个人呢?
出人意料的,他一直以为没有有回应的傻子竟然摇了摇头,这让许宏福受惊半后退了两步。
许以安在摇头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不可能一直装傻的,正好这人看起来是个好骗的,便从他入手,灌输小傻子因为撞了头然后不傻的思想吧。
“我……叫许以安。”
说出口的话有些沙哑和稚嫩,许以安自己听着都有些陌生,可能是因为小傻子以前是不怎么说话的,不然那许宏福怎么像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屋子里缓缓蔓延开一股微妙的骚味……
这人胆子也太小了,许以安比哭嚎着跑出去的许宏福还要震惊。
许以安本来是想编点什么来骗骗许宏福的,可是被他这番动作一惊,竟然把刚编好的理由忘记了七七八八。
可是许宏福还没有跑出院门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拎着领口拽了进来,那许宏福双手扒门死活不愿意进来,脸上又是泪又是灰尘的,看起来凄惨极了。
“你为何不愿意进去,是不是以安已经……”
那中年男人语气痛心疾首,许以安听这个人的语气难不成这是小傻子那二叔?
进来的就是许二,他刚进了县城就听闻家里出事了,连忙将手中的货物草草出手就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慢了。
这好生生交到他手里的孩子,不过才二十岁就去了,他这百年之后该如何与哥哥嫂嫂交代?
“爹呜呜呜。”那许宏福已经口齿不清了,许以安也没有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
其实若是平常,许宏福虽然胆子小了点但也不会被吓成这样。
原是因为,从旁处传来谣言,那西村的妖怪就是借着已死之人的身体大肆招摇的。
许宏福是看过许以安的伤口的,后脑血肉模糊,应当没有了生机!就连那个老大夫都说,就算能活下来也只能是个“木僵”之人了,醒过来的机会渺茫,可是这许以安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睁开了眼,还会说话了!
“丢不丢人!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站起来,好好说话!”看着这样的儿子,许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寻常人家像许宏福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上两个了,可是再看看自己家这个不成器的,二十有二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闹!
再看那许以安虽说脑子有问题,但一眼望去也是个身材匀称的俊朗聪慧的少年,同样是二十左右,怎么就这自己家这孩子一脸不成器的样子呢。
“二叔。”
“以安啊,你先等一会,看我怎么教训他。”
许以安站在原地看着二叔随手抄起了棒槌,就要敲那个吓得都快翻白眼的许宏福。
可是那棒槌还是没有敲下去,许二才像回过神来了似的,“以安,你……没事了?”
这没事了,也可换个说辞,“不傻了?”
许以安听出这言外之意,轻声道:“过去的岁月里,以安懵懂混沌,虽说能听到看到,却总也没法表达,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今日脑袋这一撞,却是让我清醒了过来。”
“竟有这般奇事?”许二叔也是赞叹。
“父亲,那不是以安,肯定是被妖怪占据了身体。”许宏福还是一脸戒备。
许二叔却没有理他,对着许以安叹了口气,“你这说话口吻倒像极了小时候,那时你也是这般聪慧。”
小傻子并不是生来变傻的,而是在三岁的时候无缘无故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也说不出来。县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说,这是孩子自己关闭了心窍,只要开启心窍就会如常人一般了,只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开启。
这件事在当初村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那许老大一直不许别人叫他的儿子傻子,说是很快就能开了心窍回到以前的样子,后来,许老大出了事,小傻子这个称呼几乎成了许以安的代名词,几乎没人有记得他的本命是许以安。
以安以安,许君以平安,许老大不盼望自己的儿子成龙成凤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许以安尝到了一些苦涩的滋味。
后来一晃就是十几年,那小傻子也没有变聪明的样子,这心窍可以打开的事情就被人们忘了。
许以安听到许二叔给自己找了理由,也便没有再解释,没想到这小傻子的情况竟然正好和自己相反。
以前奶奶说,自己三岁以前傻子一样,连递到嘴边的奶都不知道喝,也不会哭不会笑,别人都劝奶奶讲自己扔了说是养不活,可是奶奶还是固执地将自己留了下来,没想到三岁之后不仅能说能笑了,还是个聪明的孩子。
“幸好奶奶把你留下来了哦~”那时奶奶在最后的时候总会说这样一句话。
对于许以安来说,遇到奶奶是他上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可是……”许宏福还是不相信许以安就是以前的小傻子,但是父亲已经这样说了,他便没法反驳了,像是赌气一样自顾自走了出去,背影还一抽一抽的,应当还是在哭泣。
或许只有他,在为小傻子的消失感到悲伤,但是懦弱如他也仅仅能悲伤了,因为除了悲伤,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