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六点的天已然不像盛夏那般明亮。宿舍楼边上的红色塑胶跑道上,不同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有人让,有人抢,跑得十分混乱。
“后面跟上!”
后排的文浩循声而去,没抓到讲话的人,这么几秒功夫就被几个人接连超过,倒是成若山没抛下自己,他跟上两步,忍不住吐槽:
“大清早的起来还得跑步,真把我当钢铁炼呐!”
在家文浩可没兴趣当那早起的鸟儿,今天出来匆忙就连本命眼镜都没来得及戴上,少了棱角分明的伪装,他整个人看起来稚嫩不少。
等跑得近了些,他眯起眼,不远处站的两个人直接糊成重影,
“刚说话的是那团胖球吗?”
“那是年级主任。”
他这话声音不小,前面的江予舟回头使了个眼色,他跟着殷言新的步子,转过来的瞬间突然察觉到他粗喘的声音。
淌着汗丝的脖颈似乎比寻常人更细,氧气进出也费力许多,那声音破风箱似的,听得江予舟心里闷闷的。
于是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奶糖,蓝白纸皮正中印了只红色的金丝猴。
江予舟两根指头毫不费力地钳住束口的纸皮,顺着手指尖的方向,那糖就轻巧地钻进殷言新的裤兜洞口。
什么?
殷言新偏头本想开口,但提了一口气才发现根本说不出话。
体育中考结束之后,殷言新就以各种借口推脱锻炼,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有哮喘,跑急了真出问题学校也担当不起。
但今天第一天,殷言新想想还是去了,尽管自己并不喜欢陷在那一圈圈无止尽的循环里。
“糖。”
身边的声音低沉有力,丝毫没有受到跃动的步伐影响。
殷言新愣了一下,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此刻跑成个粉扑子,他两手继续摆动,没有精力分出哪只去掏。
细长的硬糖随着膝盖的每一次抬起而在大腿一侧刻下印记,顶得殷言新心里也痒痒的。他偏头去瞧江予舟,身边的人像注意到殷言新的目光——
“正好带了,”
江予舟好像生怕这人不信似的拍拍自己裤兜,黑色的速干运动裤下显现出好几根长条状的轮廓,
“我也饿了。”
饿了。
江予舟吃饭的样子殷言新很熟悉了,是那种介于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和细嚼慢咽之间的程度。
很难说粗鄙,但也绝对算不上优雅。
这也许跟他从小的生长环境脱不开关系,以至于到后来每次跟他一起,殷言新就忍不住也跟着多吃一点。
因为看着就很香。
“哎!”
跑着跑着文浩突然凑近成若山,汗水顺着太阳穴沾在泛红的眼尾,他飞快地擦了,然后抬手示意他往前面的方向。
隔了两排左右的同学,隐约能瞧见江予舟和殷言新的身影。
“什么?”
成若山的镜片太厚,他推了好几次,没两步就又从鼻梁处往下滑,因而他并不关心文浩想让他看什么热闹。
“他俩干什么呢,怎么跑个步手还能插对方兜里?”
文浩的头在人缝里抻来抻去,刚才没醒的怨气烟消云散,此刻他恨不得上前将两人的裤兜都翻个底儿朝天。
“你不没戴眼镜吗?”
还有最后一圈,成若山索性摘了眼镜,有点嫌弃文浩的大惊小怪,
“揣口袋又怎么了,他俩还一起出去玩儿呢!”
具体情况成若山其实并不知道,只是感觉他们俩自从宜兰回来之后突然就熟络许多。
成若山跟江予舟也不过几面,他原先什么样成若山自然不清楚,但他跟殷言新认识的时间好歹不短。
要是江予舟在,他那样的极端闷葫芦甚至能偶尔开几句玩笑。
不是挑架的,每个音节都带着刺儿的那种。
第一天的晨练终于结束,剧烈运动之后,以糖分来补充体力,效果立竿见影。殷言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始终没有掏出那颗奶糖。
“去教室吧。”
殷言新说。
“跑步不难受吗?”
江予舟简直要笑了,这人明明路都走不稳,他怕殷言新又强撑不说,就拿手在后面虚虚护着。
“真羡慕啊……”
后面的文浩长舒一口气,眼睛扫过那只半抬的手臂,嘴里喃喃,不知道是羡慕他们感情好,还是羡慕这俩成绩也好。
不过事实证明,文浩这口气吐得实在有点早。二中不仅晨练得空着肚子,早读也是,好容易熬到七点半,文浩的魂都已经游走在教室门框边缘。
等他撑着成若山的肩膀好容易成功抵达食堂,迎接他的却不是臆想中的珍馐美味。
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叔正端着盆馒头上来,蒸汽扑鼻,烫得他赶紧往后退一步,雾气退散,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饿死我了!”
下一秒他就嘟起嘴,嫌弃得像个孩子,
“怎么都是馒头包子的呀?”
不锈钢大盆里的馒头蒸过了头,颜色泛黄暗淡,表面坑坑洼洼。旁边的粥看起来倒油亮,只是大妈一勺子下去——
就没几粒米。
当然还有别的馅儿饼、麻团什么的,文少爷摆摆手,大清早的胃里可装不下这么多油。
“文少爷,那你想吃什么?”
成若山打了两只馒头一碗豆花汤,他看文浩掏不出饭卡,就把自己的递过去。
文浩眼睛一亮,认下成若山这个兄弟,转念就想到之前朋友说的,
“我听说学校后面垃圾街有家小店,那儿的小笼包和馄饨汤可好吃了!”
四人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只有成若山吃得最香,他说:
“小笼包和包子有什么区别?”
殷言新舀了两勺米汤,暖暖的汤汁抚平毛燥的喉管,他舒服了些,但还是没什么胃口。于是就听文浩掰两口玉米就放回了碗里,道:
“啧,那你说2B铅笔和4B铅笔有什么区别?”
“你骂我?”
手里的馒头顿时不香了,成若山抬头,幽怨地看着文浩。
“哪儿能呀!”
文浩赶忙往回找补,然后他见江予舟不时瞥身边的殷言新,又问:
“你们不是去宜兰了吗,那儿应该也有不少小吃,怎么你们没吃过?”
两双眼睛齐刷刷盯向成若山,他察觉到对面炽热的目光,当即有种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抬起头又埋了回去。
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儿?
“他非要问我的……”
成若山小口磨着手里的馒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心虚成这样。
“我们没去市区,”
不过片刻江予舟又接了回来,他说的自然是实话,每天他们除了酒店订餐还是订餐,而且南方菜虽然口轻但偏甜,殷言新似乎也不怎么喜欢。
“去的碧水湖,好像没注意到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想起那晚的菜单,江予舟又沉默了。
好像也有喜欢的。
话音刚落,文浩下意识瞟了眼专心吃饭的殷言新,莫名勾起唇角。
“嗐——那儿有什么可玩儿的,看来看去都一样,”
他常年天南地北地玩儿,奇绝景致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哪儿稀罕,反而就对那种藏在深巷里的苍蝇小店感兴趣,
“索性明天咱们出去瞧瞧?”
“是有多好吃?”
最后一口馒头下去,塞满了成若山的嘴,说起话来腮帮一鼓一鼓,满脸透着不服气。
“不就早餐店?”
“你就说去不去吧!”
文浩自觉没法对着二维生物描述四维世界的快乐,于是转向江予舟,
“想不想去?”
“好啊,我没吃过。”
江予舟没犹豫,开口就答应了。
“明天不跑操了。”
闻言文浩喜上眉梢,两人一拍即合,
“就等你这句啦!”
“我说你这么积极——”
成若山的肚子饱了,能量冲开了他的任督二脉,他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是想拉着予舟躲晨练啊!”
有懒一起偷,有骂一同挨,听着就不孤单。
成若山啧啧,这文浩倒是会找人。
江予舟笑而不语,在边上看两个人闹腾,忽而转头去问殷言新:
“那明天你跑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今天殷言新刚抬起腿就在想,该不该跟老师说这回事儿。
倒不是说他一点儿都不能运动,只是每个人的适量各有不同,甚至空气里多了点柳絮,多了点尘埃都会影响今日份的适量。
这也就慢慢养成了殷言新不爱动的性子。
但这其实就等于他的软肋,他年纪大了,可不想听别人笑话自己是个病秧子。
于是他起身端起餐碗,语气含糊:
“再说吧——饱了,上课去。”
周二的早晨六点多,操场里的音乐掉了一两节音符在学校后门的马路对面。
文浩和江予舟果真去了垃圾街。
穿过狭窄的巷道,两边还没开张的小吃店卷帘门紧闭,只有早餐店热火朝天。
即使是身处垃圾街的早餐店,大部分也还是煎饼果子、油条大饼的天下。
“好多人啊!”
文浩带着江予舟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有一会儿,绕得他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在又一个转角拐弯处,他猛地拉住人问:
“还没到吗?”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直到干脆穿出了垃圾街,辗转到某栋路边的民居下——
阿珍早餐店才跃然眼前。
作品是艺术加工,现实世界里还是要尊敬师长哟~
另,逃课逃跑操也不可取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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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