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口吻,一听就知道是许铭。
虽说当初江笒劝了他两句,但许铭气不过,私下还是给李文杰起了个绰号。这会儿脱口而出这么个难听的词,李文杰的脸色霎时又变了变。
江笒看得又好笑又暗爽,嘴上一边说着“来了来了”,一边回头定睛一看。
只见自己这位好哥们两手牢牢捧着托盘,上面满满当当放了十来个菜。琳琅满目的,就连江笒看着也是有些意外。
虽然这儿毕竟只是食堂,每盘菜的分量都不算大——
但他们加起来也就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许铭瞥了眼脸色难看的李文杰,便飞快移开视线,继续热情地招呼道。
“我看小江你没尝过,就多买了点。你看看要是喜欢哪样,就多吃点!别客气,我请你的。”
“又请客啊?”
江笒有些好笑,一边帮忙把饭菜放好,一边说道。
“你还真是豪气,但钱还是要省着花呀。”
“嗨,点几个菜而已,能有多费钱?况且,我还不是看你这么瘦,多关心你一下嘛!”
许铭乐呵呵地坐下,像是这才想起对面还坐了个人似的,抬眼一瞟。
“——文杰啊,怎么才点了一碟菜?这可是军训,下午还得拉练呢,营养跟得上吗?”
这句“文杰”,听着似乎挺亲昵,实际上只有三个当事人才知道这有多阴阳怪气。
也是经他提醒,江笒才发现……
李文杰原来还真不是干坐着聊天,他是在吃饭啊!
只是他点的东西太少了,也就一碗饭一碟水煮青菜,存在感实在太低,这才导致江笒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我这叫勤俭节约。”
李文杰深深吸了口气,干巴巴地假笑一声说道。
“许铭,你这么铺张浪费,不太好吧。”
他话音刚落,许铭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是吗?你说得对,确实有点浪费了。”
怎么突然附和起李文杰来了?虽然确实是点得有点多了。
江笒刚有点疑惑,便看见许铭抬头远眺,忽然眼前一亮地伸直手臂挥了挥,提高声音。
“——别找了,这儿呢!”
两人顺着许铭视线望去,立马看到了食堂门口那一撮人。粗略望去大概有五六个,为首那人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向着这边赶来。
“这是?”
江笒好奇地扭头询问道。
许铭嘿嘿一笑,开口道。
“都是上午刚认识的,微信也是才加上的。我寻思吃饭还是得热闹点,刚才等餐的时候就喊了一声,让他们过来蹭饭。”
他一边说,一边往李文杰那可怜巴巴的碗里瞅了一眼。
“咱们舍友一场,本来也想顺带请你吃一顿。不过我看文杰你也差不多吃饱了,这次就算了吧?”
李文杰如鲠在喉,半天都没吭声。
他虽然干着偷东西的勾当,不过小时候穷惯了,总是一拿到钱就立马报复性花光——大多都拿去打赏主播了。最近他刚来A市,好不容易看准个开豪车的小白脸,结果不但什么都没捞着,还被面前这个小心眼记上了,可谓是流年不顺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他身上没几个钱,肚子也远远没吃饱——但人都这么说了,总不能真厚着脸皮来句“其实我还挺想来两口的”就眼巴巴地凑过去吧!
他还没这么贱!
江笒暗中观察到李文杰的窘迫和怨恨,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许铭做得太过了。眼看那群人马上就过来了,他用力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
“许哥,你都点了些什么啊?”
许铭原本就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全是因为上回李文杰死鸭子嘴硬还倒打一耙、这回又没事找事凑过来找骂,这才冷嘲热讽了一顿。此刻见对方像只鹌鹑似的,逗狗逗得身心舒畅,他也就不再乘胜追击,而是顺着江笒的话题继续说道。
“哦,没什么。点了几个家常菜,再加了点炸鸡什么的。”
“有荤有素,有心啦!”
江笒笑了笑,恰好见其他人都纷纷坐下,便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我是江笒,许哥他舍友。”
为首那人是个染着一头金发的青春男大,性格简直就是翻版许铭,一样健谈。话音刚落,他便爽快地接了上来。
“我说许铭怎么一解散就不见了,原来是陪哥们去了哈!看在你请客的份上,这回先原谅你一次!”
“得了,吃你的吧!”
许铭毫不在意对方的揶揄,哈哈大笑。
“行,还得省点时间回去睡午觉呢,动筷动筷!”
那金毛也不扭捏,当下便抄起筷子夹了只鸡腿,递到嘴边咬下一大口。
只见他一边咀嚼,一边露出喜滋滋的表情,含糊不清地赞叹道。
“哎哟,真好吃!”
“一来就抢鸡腿,真有你的!”
许铭啧了一声,也没计较,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他也露出赞叹的模样。
“哟,是挺好吃的。我之前也点过外卖,但那些就不行,全是科技。哎,都是预制菜,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有个戴眼镜的瘦子加入了话题。他神秘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这儿食堂背后的承包商可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江记。”
“江记?”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江笒意外地抬起了头。
“对,和你还是本家呢。”
那眼镜男随口开了个玩笑,压根没想到自己无意说中了真相。还以为江笒只是好奇,他便继续说道。
“其实前些年还不是的,那时候这基地的菜还很难吃。据说是江家大少,就是学生会的那个谁——江海轩,我没记错他名字吧?他考进咱学校了,他爸为了让他军训时舒坦点,就来投资了。好像还是以个人名义投资的。”
“还挺财大气粗哈。”
许铭听完,语气平平地给了个评价。
“不过仔细想想也挺好的,咱们都是沾了大少爷的光。要是军训一天累得半死不活,回来还得吃什么西瓜炒肉、南瓜炖西红柿之类的黑暗料理,那才叫完蛋。”
脑海里浮现出上回和江海轩在医院里的见面,江笒撇了撇嘴,眼中几分厌恶一闪而过。他单手撑着下巴,小声自言自语。
“就算是江记的菜,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知道内幕的外人也就算了,他这个当事人可是从爸妈那听说过不少江记的幕后运作。
光是江记自己的连锁店,用的食材就那样参差不齐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训练基地食堂,还是江海轩自己掏的钱,又能上心到哪儿去?这不,厨房里甚至没几个活人厨师呢。
江笒这话说得小声,但李文杰就坐在对面,自然听到了全部。
他心里想着总算找到机会呛一句了,当即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江笒,你的好兄弟请你吃饭呢,你就这么看不上吗?”
这话一出,一桌人都愣了愣。
染着一头金发的同学心下一跳,望向李文杰。
他隔着老远看见这人和许铭他俩做一块,原本以为也是许铭的朋友。然而见他面前也就可怜巴巴一碟水煮青菜,便猜测只是拼桌的陌生同学——怎么现在看来,他们非但不是陌生人,还是仇人啊!
他暗道不妙,连忙和稀泥道:“怎么了这是?大伙都吃着饭呢,同学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李文杰嘴上回答,双眼却依旧直直盯着江笒。
“江笒刚说了,江记的菜好不到哪儿去。这不太好吧?”
不等江笒说话,许铭便眉头一皱:“喂,我请的客,你在这儿慷他人之慨给谁看呢?”
李文杰却丝毫不理会对方,语速倒是越来愈快,越说越兴奋:“人家江学长是家里人为了照顾他,这才特意投的资。这分明就是父母一片心意,咱们普通人感动都来不及,你这是嫉妒了?”
“喂!我警告你,你说话别那么过分——”
许铭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笒打断了。
“文杰,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呀?”
原本就长得亲和可爱,少年眉头一皱,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带上了无限委屈。他放轻声音,像极了被吓坏的无辜小孩。
“我只是觉得……嗯,毕竟是提前做好的预制菜,肯定不如现点现做的好吃吧。我平时就这样,对吃的比较讲究。”
李文杰眉头一皱,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江笒。
“还找理由啊?别挣扎了,我看你就是纯嫉妒。什么预不预制菜,能吃不就行了,能有什么口味差别?说自己纠结这个,骗谁呢。”
对吃的比较讲究?
笑话。
他平时喜欢上网冲浪,看过许多美食博主出入高档餐厅的vlog,隔着屏幕也见识过不少鲍鱼黑松露鱼翅之类的高级食材。但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毕竟只是个食堂,能和那些高档餐厅比吗?
况且,这个叫江笒的身体单薄得跟纸一样,浑身上下没点肉,说自己懂品鉴美食?吓唬谁呢。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吃个家常菜还给你分出好坏优劣来了?想吃好的,就花钱去高档餐厅!”
江笒沉默了。
李文杰放完狠话,见对方一声不吭,心里便猜测这个懦弱又爱装的小子大概已经被噎得说不出话了吧。
要是能看见对方向自己可怜巴巴道歉的模样,那更是神清气爽——
这么想着,李文杰甚至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然而,他刚做好接受道歉的准备,江笒便抬起了头。
——并不是李文杰所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被揭穿的窘迫。反倒是熠熠闪着光辉,衬得他整个人从容且自信。
“这就不对了。”
少年轻笑一声。
“家常菜里的学问,那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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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食堂里的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