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洋从见到宋弈杰的第一面起,两个人就好像很不对付。按道理说他们同样毕业于星月中学,有着袍泽般共患难的情谊,本应很是亲厚才对。实际宋弈杰三番两次主动找刘楚洋搭话,都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刘楚洋嗯嗯哦哦给出一副相当敷衍的态度,每次把场面弄的很尴尬。见着宋弈杰吃了好几次瘪,我有些坐不住了,多管闲事的想替他鸣不平,于是递了个纸条谴责刘楚洋:你干嘛老是给宋弈杰甩脸子,这样很没礼貌。刘楚洋看完眉毛一挑,撇了我一眼,回:呦,心疼你的小情人了?我被他的回话闹了个大脸红,感觉耳尖微微发烫,下意识的想否认: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小情人,乱七八糟的。刘楚洋脸上收回几分玩闹,回: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又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上次他这么问我,被我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穷追不舍的。为了践行我的礼貌之道,我只好拿出一个认真的态度,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刘楚洋一番:
今天的他,简单的发型,锃亮的眼镜框反射着教室日光灯的光芒,一双狗狗眼给他增添了几分乖巧的感觉。他上身穿着白色棒球服外套,内搭字母印花的白T,下身穿着一条浅灰休闲裤,脚上套着白色跑步鞋。看上去很干净阳光的一个人,单凭外貌,大概很难把刘楚洋跟宋小鹏那样阴冷的认为划为一类。一开始我对他确实一无所知,甚至抱有很大偏见。但经过这些天的接触,算是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刘楚洋见我在认真观察他,目光也饶有兴味的随着我的视线移动而移动。观察完毕,我收回目光,提笔回他:典型的狮子座性格,表面看去是小混混,内里有点像大男孩。这是真心话,虽然我对刘楚洋谈不上很懂,但是第六感告诉我,他的本性应该还不算坏。他展开纸条,看见我写的这几个字时,眸光微动,眼角浮现一丝压不住的笑意,但嘴巴还是铁硬,回我:那你可真是看走眼了。这样蠢,以后被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看完偏过头懒得回他,不一会刘楚洋像闲不住似的,主动又丢来个纸条砸中我脖子,他写的是:你的字真是又小又丑。我被他这几个字呛得直翻白眼,没好气的回:咋滴,碍着你眼了,那你别看啊。他很满意我的反应,抚嘴轻笑,回:有空我来教教你写字,学学爷这霸气字体。我回:你滚。刘楚洋有些无耻的回:滚哪去?滚到你床上?看到他这话我的白眼都快翻烂了,这人真真是个泼皮无赖,打他他顺杆爬,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别理他。
三月份月考比预想中来得快很多。我的成绩还是不咸不淡,虽然一直有小幅度的进步,但就是卡在三十几名这个尴尬的位置,距离班级前二十还有很远的距离。我知道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所以目前定的小目标就是考进班级前二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退步就算是好消息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每次月考结束,学校都会拉上全年级一千多号人去操场上席地而坐,开年级总结大会。会上表彰总分年级前几的,单科成绩年级前三的。年级大会是一项很无聊的活动,我盘腿坐在操场的人造草皮上昏昏欲睡,周围的人则叽叽喳喳讲着小话。老班看镇不住这些皮猴子,喊了几嗓子保持安静后也懒得再管了。操场高高的看台中央,读稿的老师讲到地理单科前三,突然报出了原野的名字。我听到原野二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很是振奋。一把扯住坐我前面的潘潘的衣袖,兴奋的问他:“是不是原野,刚刚是不是提到了原野的名字啊?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潘潘似乎是被我掐到肉,没好气的回过身,敲了一下我的头:“突然这么激动干嘛,吓我一跳,应该就是原野本人吧。”我心里喜滋滋的,原本他在八班的时候,理科科目成绩很烂,老班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觉得,他们这些一早就决定去文科班的几个同学,拖了全班平均分的后腿。现在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原野就在年级大会上被表扬,真是扬眉吐气,我比听到自个在大会上被表扬了还要高兴。
当天晚自习,我心里装满了焦躁和期盼。按照惯例,年级大会开完意味着三月月考彻底成为过去式,第二天就该动座位了。之前老班答应过我,会让我和宋弈杰同桌,老班虽有承诺在先,但他是否会兑现承诺,我心里并没有底。此刻的我,正托着腮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宋弈杰出神。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跟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纸条倒是传了几次,但于事无补,感觉我跟他的关系平白倒退了许多。虽然我清楚原因多半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可是这份偷偷的喜欢只能这样保持着不见天日。我生怕行差踏错,跟他之间这份表面的平定就会被打破,这样冷淡着幸许是最好的选择。突然我感觉有道滚烫的视线在我背后灼烧,我转过头,看见过刘楚洋正慢慢转回头把目光收回去。今晚刘楚洋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不悦,他手里捏着个纸条揉吧了良久,很罕见的没有立即抛出去。我猜测那个纸条多半是给我的,但我猜不出那张纸条会是什么内容,毕竟刘楚洋这个人聊天话题向来跳跃。
等到第三节自习课,他还是没憋住,把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抛了过来,直直砸到我的头上:你喜欢宋弈杰,对吧?相当直白的问话,短短几个字看得我异常心虚,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我既不敢看宋弈杰那边,也不敢看刘楚洋的方向,只好避重就轻的回:什么有的没的,你好无聊。他的回复仍旧是不依不饶,很刘楚洋的风格:喜欢,是不是?不承认我帮你跟他说。眼看他抛出这般威胁的话,以刘楚洋的性子,帮我捅破窗户纸这种事我很确信他干得出来。我又惊又恼,脸瞬间红透,赶忙抓起笔胡乱回他:你管这么多干嘛,这是我自己的事,少多管闲事。纸条传回刘楚洋手上,他只草草看了一眼。时隔近一个月,我再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明显愤怒的表情,他一把握紧那张本就脆弱的纸条,拳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睛微红,像是一头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狮子。我觉得刘楚洋这个人真的莫名其妙,我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他倒先火冒三丈了。反正刘楚洋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明天就调座位,不用再费心伺候这位爷的心情了。
第二天早读课下课前,老班果然跑来张贴了新的座位表,下课后我怀着一颗忐忑又期许的心奔向挤着看座位表的人堆里,废了老大劲才找到我的名字。我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位于三个人中间的位置。我的右手边是个叫李羡君的同学,一个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人;我的左手边是宋弈杰。老班竟然真的如此守信,一时间我对老班的讨厌都减弱了八分。看见宋奕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既觉得高兴到想仰天长啸,又有些患得患失的惆怅。也不过就是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下次月考过后我跟宋奕杰之间,恐怕还是要归零。但眼下这一个月的时间,是我费尽心机求过来的,我必须要很珍惜的过。刚把笨重的铁桌子挪动好,新同桌李羡君就迫不及待贴上来与我攀谈起来。李羡君有一个很搞怪的前缀般的绰号,班里同学都爱叫他二臂李羡君。虽然不知道这绰号从何而来,但我懒得跟风叫这样不尊重人的外号,敷衍了几句就把他打发了。我看向座位左边,重心全放在左边一言不发的这位。
我看了看右边窗外,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桂花树下嬉笑打闹着,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其他班同学正结伴往东边操场或是西边食堂位置跑去。我长舒口气,眼下的任务是想办法跟宋奕杰破冰。宋奕杰看到座位表的那一刻嘴里竟然发出一声为难的咋舌声,似乎碰到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这副模样清清楚楚落入我眼中,我俩之间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糟糕。等座位调完坐定,宋奕杰很知趣的找李羡君东扯西扯。李羡君看宋奕杰伸着个脖子隔着个我和他聊天,还以为我和宋奕杰之前不认识,一个劲扯着我们两个要互相介绍一下,实际上据我所知,宋奕杰之前也不认识李羡君的吧?
宋奕杰被李羡君的热情整的很无奈,只好开口:“别费劲了,胡维他很讨厌我,不会想跟我有什么联系的。”我听到他说这么生冷的话,心里狠狠一揪,细碎的伤心像爬山虎密密麻麻爬满胸口。同时又有些无奈到想笑,我真的是那么冷心冷情没有温度的人吗。这一个月我虽没和他说过话,纸条还是主动传了好几次的。让我想想和他传纸条时都写了些什么,好像是“上次借给你的钱什么时候还我?”“上次借你的黑笔赶紧还我。”这类。哦,还有他生物作业没交被我警告了一次。天地良心,不是我不想找别的话题,是分开后我才发现和宋奕杰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之前同桌平时都是宋奕杰挑起的话头。现在爱挑起话头的人闭上嘴了,我跟他之间的沟通渠道就此堵死了。我这个人,让我觉得最为难的事就是道歉和哄人,但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现在就乖乖呆着自己旁边,此时不主动,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心中天人交战一番之后,我还是拿出了我惯用的伎俩,写纸条。
我怀着一颗紧张不安,小心翼翼又满是期盼的心,给宋奕杰递了一张纸条。当我戳戳宋奕杰胳膊示意他接收纸条时,背对着不想看我的宋奕杰自觉的往左挪了挪。第一次同桌时,我提醒他越过了三八线,他做了一样的动作。我感觉有些挫败,但这些天跟在刘楚洋后面也不是白混的。我脾性里也被灌注了些火爆霸道的成分,眼见宋奕杰拒绝沟通,我心里莫名感觉有火苗在呼呼往外冒,于是我一把揪住宋奕杰右臂的衣服,啪的一下把纸条拍在他桌上,带着命令式的口气,告诉他:“看看。”其实对上宋奕杰眼睛的那刻,我的心里已经小鹿乱撞,手心微微冒汗,前一秒呼呼冒着的火苗立刻灭得连灰都不剩了。
宋奕杰被我难得的主动整懵了,乖乖打开纸条一看,我写的是: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宋奕杰看完脸一黑,直接生气了,他把手中的纸条举到我鼻子底下,当着我的面撕成了一片片,然后一字一顿的告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还是我认识宋奕杰以来第一次见他发脾气。我简直比看见母猪上树都惊讶。同时心里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微弱的刺痛。我有些慌了神,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第一次同桌时,我和宋奕杰冷战是家常便饭,但每回他都会没皮没脸凑上来求和。这次冷战换他主动挑起,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边看呆了的李羡君见我三言两语就把宋奕杰惹毛了,仍然游荡在状况外,一把揽住我肩膀说:“牛啊,这才刚调完座五分钟还不到吧?你们这就吵架了?要不我去班主任那说说让你们别坐一块了。”我白了这二臂一眼,把他推得远远的,转而右手扶额觉得情况棘手很是头疼。
不经意抬眼间,我看见同组座位隔了好几排的刘楚洋正侧着身在看我们这排,刚才宋奕杰冲我发脾气的场面估计他尽收眼底。此刻刘楚洋正摩挲着下巴浅笑,我在他两片眼镜片底下的双眼中,读出了明显的幸灾乐祸。看他这副反应,我隐隐有种感觉,宋奕杰如今这反常的态度,也许刘楚洋有关?但我没有实质证据,只好在我看来恶狠狠,在他看来软绵绵的瞪了刘楚洋一眼。宋奕杰这一冷战,就冷了三天。这期间我好赖话都说尽了,也不见宋奕杰肯开口跟我说一句话。我还很勤快地跑食堂小超市,买些他爱吃的零食塞他桌肚里,他也照单全收,还乐呵呵的和李羡君分享,但就是不肯给我任何示好的信号。就在我心灰意冷想打退堂鼓的时候,第三天早读课下课前,宋奕杰传了个纸条给我,写了句和我几天前相差无几的话:知道自己错哪了吗。我捏着那张纸条真是哭笑不得。但还是意图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体面,我回:怎么,气消了?宋奕杰看我一副可怜巴巴还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笑得很灿烂,脸颊上的酒窝陷得深深的,他得意洋洋的点点头,回:昂,原谅你了。
当天大课间,刘楚洋见我一个人在座位收拾东西,趁机跑到我前排,跟我面对面似乎要说些悄悄话。他脸上挂着看似乖觉,实则饱含调侃的笑容,眼睛神采奕奕的:“怎么样?宋奕杰这几天是不是给了你不少气受。”我连看都懒得抬头看他,手上继续整理着要给老师的生物作业:“关你屁事。”“不想知道为什么?”刘楚洋的语气充满诱导性。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这件事竟然真的跟他有关。我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刘楚洋的眼睛,语气有些森然:“为什么?”他像一个计谋得逞急着邀功的小孩一般,喜滋滋的说:“因为我跟宋奕杰打了个赌,赌你肯定不会因为你之前的冷落向他道歉。”刘楚洋话音刚落,我的脑子就像被泼了汽油轰的一下就被他丢的一个火星子引爆,简直要被气疯。越是这种气急败坏的情绪下,我面上反而越是冷若冰霜。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平淡的告诉他:“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听到我这么说,刘楚洋脸上的笑缓缓消退干净,随即暴怒,他蹭得一下站起来,揪住我的校服衣领,迫使我跟他对视:“你什么意思?就因为宋奕杰,你就跟我说这种话?”我冷冷道:“是,所以你走吧。”刘楚洋深深看了我一眼,松开我的衣领,脸上还是烧得噼里啪啦的怒火。但是我在他的狗狗眼里读出一点别的情绪,像是被痛打后遭到抛弃的受伤的猫,又像是被丢到泥地里缺氧又绝望的鱼。我读不懂这些情绪也不想深究,就这样死死盯着他,直到刘楚洋怒气冲冲扭头离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胆敢跟刘楚洋这样的人叫板,放初中我这样估计会死的很难看吧。
知道前因后果的我自然没打算放过宋奕杰,晚自习他兴冲冲地扯我衣袖,问我今晚还会不会继续买零食什么的给他的时候,我不着痕迹的从宋奕杰手中抽回衣袖,皮笑肉不笑的说:“和刘楚洋打了赌是吧?看我低三下四的样子感觉如何?”“额……”宋奕杰满脸尴尬,再次扯住我的衣袖:“你听我解释……”。我抬手打断他:“没事,就三天没说话而已,现在有什么问题,咱们三天之后再说。”于是形势彻底逆转,现在换宋奕杰天天给我赔笑脸请罪,买零食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