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
宋言亦睫翼不住扑闪,满目不自然。背后议论他人本就不道德,更何况他这是当面蛐蛐…
“宋言亦,叫你话多。”
而今难为情了?她明明瞧见坐于轮椅中的裴逸时,便出言提醒了…
周遭空气沉寂地可怕,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裴逸于一片晨曦的青光下,转动轮椅缓缓行来,他目光冰冷发寒,一瞬不瞬盯着眼神飘忽的宋言亦。
轮椅在木板上滚动的咯吱声,刺耳又突兀,每响一次,桑灵的呼吸便紧一次。
同样的狭窄廊道,同样的寂静无声,此时此刻的情形,与书中宋言亦与裴逸首次交锋时,别无二致。
可,首次便是最后一次,云曦剑出鞘,从未失手…
不足一刻,空气中的寂静便被一道冰冷的讥诮打破,
“我本以为宋公子乃光明磊落之人,未料到竟喜背后议论他人是非。”
裴逸将轮椅卡于宋言亦面前,极为明显地将桑灵隔于身后,彰显自己与她才是一道。
而他,宋言亦,只是外人。
见此,宋言亦面上的赧然瞬间变为浓浓的敌意,出口之言毫不客气,
“裴公子,我方才所言并非“是非”,而是事实。”
事实二字他咬字极重,见面前之人眸中染上怒气,唇角勾起一丝嘲弄,
“我只是直言不讳道出了事实罢了。”
“所谓的事实,不过是宋公子的“一厢情愿”吧。”
裴逸剑眉紧蹙,将一厢情愿四字咬得更重,似是一语双关,极尽嘲讽。
二人眸间的怒意,在短暂的沉默中肆意攀涨,瞧不见的劲风在狭长的走廊上方盘旋肆虐。
周遭的空气愈加阴寒,桑灵不禁打了个冷颤,见宋言亦欲要拔剑,连忙挡于二人之间。
她低眸瞧向裴逸,轻声劝慰:
“裴公子,宋言亦只是无心之言,你莫要挂怀。马上到哭魂岛了,你先回房收拾行囊。”
话方落下,裴逸不满的抱怨便传来,
“灵儿姐姐,明明是宋公子先出言不逊,你怎可偏袒他?”
偏袒?她哪字哪句偏袒了…桑灵欲要争辩,瞧着眼前人目中的理直气壮,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算了,安抚好一个即可,裴逸劝不动,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宋言亦身上,
“宋言亦…”
哪成想,话还未说完便被无情打断。
“灵儿,你就知偏袒裴公子!”
宋言亦的呼吸声瞬时沉重,充斥周遭的杀意亦愈发浓烈,桑灵满目错愕,她只唤了他名字便偏袒了?
……
不知过了多久,经由桑灵的不懈劝阻,二人目光间的蛮争触斗愈发不可收拾,周遭的寒意愈加浓重!
宋言亦眉眼凉寒,淡淡扫了眼裴逸,满目不屑,“即使是一厢情愿,我想要的必定是我的,裴公子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
裴逸也不是吃亏的主,他目中尽是挑衅,冷言回怼,
“宋公子想要的,未必会是你的,还是勿要痴心妄想的好。”
“痴心妄想?”
“呵。”
短短四字触及宋言亦逆鳞,他眸中猩红一片,杀意甚浓,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倏地握紧剑柄,墨青色经脉随即遍布手背。
与之不过几尺的桑灵立刻察觉到身侧人气息的变化,隐于袖袍的细嫩的指尖,小心翼翼攀上他宽厚的手背。
温热相触,宋言亦睫翼微闪,晦暗的目中泛起星光,将他眸内的血腥一点点击散。
“宋言亦,退一步好不好?”
寒风渐歇,桑灵心中的忐忑稍微平复,柔声劝慰:“快回去收拾行囊,我在甲板等你。”
她的嗓音温柔似水,如清泉涤荡过心河,宋言亦目中的愤怒渐渐卸下,却执拗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灵儿~”
不满的闷哼响起,他瞥了眼轮椅中的裴逸,明显不想她与此人共处一地。
终有一人听劝,桑灵虽无奈却连忙拽着眼前人的衣袖,亲自将人送回房。她在前面走,宋言亦乖巧地跟在身后,因她在二人之间选择了自己,他唇角翘得老高,临进门时还极为得意地瞥了裴逸一眼。
霎时,船舱内寒若冰霜,裴逸握着轮椅的手紧了又紧,目中阴狠至极。
“灵儿,是他故意激怒我的。”
回房后,宋言亦目中惶恐不安,灵儿最不喜他轻易动杀念,更何况,裴公子是她极为重要之人。
可是,他方才的确有拔剑相向之意。
他小心翼翼拽住她的衣袖,满目乞怜,“灵儿,你别生我的气。”
他最怕眼前人对自己生了怨恨。
“宋言亦,即使再愤怒也不能…”
责备之言,在瞧见他微红的眶目时顿住,桑灵歇了问责的心思,回身帮他收拾起行囊,细致地将一件件衣裳叠好抚顺。
“哭魂岛危险万分,下船后需万事小心。”
听闻关怀,宋言亦知晓她并未介意,目中笑意满满,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旁。
“灵儿,你坐着歇息,我来。”
他随身所带并不多,不过一会儿便麻利地收拾好。待二人回到原处,已不见裴逸的身影。
未及一个时辰,船只在哭魂岛的栖凤渡口靠了岸。下船之人甚多,待船客走得七七八八,桑灵与宋言亦才缓步走下。
本该人来人往的渡口,只余几个挑着扁担的壮汉在吆喝着贩卖吃食。更多的人聚集在不远处的滩坝,口中喃喃不断,似在跪拜祈福。
“灵儿,这哭魂岛的习俗着实怪异,哪有人青天白日磕头祭拜的。”
顺着桑灵的目光,宋言亦也发觉了聚在一处的众人。他们个个神情恐惧,双手合十不住打颤,不知在畏惧何物。
“这位小爷,这可不是咱岛上的习俗。”
不远处卖茶的摊贩搭了腔,他压低嗓音,目中惧意满满,“昨日夜里海妖又吞人魂魄了。”
海妖?二人互望一眼,满目怀疑,这世间哪来什么妖魔鬼怪。
“二位有所不知…”
摊贩主动给桑灵与宋言亦斟了两碗茶,本不想在渡口停歇的二人,被勾起好奇心,不得不结了茶水费。
“这哭魂岛四面环海,海妖环伺。暮色一至,海妖哭声骇人,会诅咒出没在琼海之人。”
以上传闻,桑灵并不惊奇,在雾霭山时楚宣已有提及。本以为以讹传讹,未想到真有此事。
见二人碗底空空,茶贩续了满碗,才继续,
“七日前,岛上的赵渔郎打鱼归来,碰上了海妖。他被海妖哭声诅咒后日日头晕目眩,而后食不能寝,夜不能寐日日痛苦不已,今日寅时未到便一命呜呼了。”
“那死相,啧啧啧…张嘴吐舌,别提多骇人!”
茶贩满目恐惧,随后之言不住发颤,
“你们切莫在哭魂岛停留过久,最为重要的是,夜里千万别来这琼海滩坝。”
“小哥,”桑灵压下心中的忐忑,指了指不远处祭拜的众人,“那些人可是来祭拜海妖?”
“是,”茶贩一脸鄙夷,轻轻摇了摇头,“皆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听闻赵渔郎暴毙,便来滩坝祈求海妖莫要祸及自己。”
茶贩的话方落下,一身着素缟的妇人便从一沙石后冲出,朝祭拜的众人破口大骂:
“害人的妖物,你们竟一个个磕头祭拜!胆小如鼠,丢尽先辈脸面!”
她随意捡起沙土中的石子,毫无顾忌地向众人投掷。大伙儿怕被砸中,纷纷四散奔逃。
祭拜的众人没了影,妇人跌坐在滩坝上,望着漫无边际的碧波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哀嚎,
“还我相公!还我相公!没了他,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活下去啊!”
悲戚的哭嚎响彻渡口,茶贩收回目光,吁叹连连,目中惧意与恼怒叠加,
“哭魂岛众人被海妖诅咒虽已多年,但这几月惨死之人极多。短短十日,已接二连三死了三人!”
海妖诅咒杀人…
桑灵饮尽碗中最后一口茶,毫不犹豫走向身着素缟的妇人。她断不会相信什么妖邪杀人,一切被覆上鬼神之说的事物,不过是为了隐藏险恶的人心。
只是她还未走近,一袭灰蓝色裰衣,腰间系着如意云坠的高大男子抢先一步扶起了妇人。
男子虽过而立之年,却身姿挺拔模样俊朗,举手投足间儒雅随和,极为稳重。
“秦娘子,请节哀,这些银子拿回去先对付着。若真走投无路,可来善济堂投靠。”
男子朝妇人怀中塞了一袋银钱,瞧着鼓囊囊一包许是接下来多年皆不愁吃喝。
妇人千恩万谢,连连朝男子磕头。
“灵儿姐姐,他便是我在船上同你提及的宋大善人。”
裴逸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桑灵回首便瞧见转动着轮椅越距越近之人。
与之前总有戚冬护在左右不同,此时的他只身一人艰难地转动轮椅,在沙石间移动,而戚姑娘满目怨愤,抱臂立于一丈开外。
瞧着他布满冷汗的苍白面容,桑灵于心不忍,上前帮忙推动轮椅。
“宋大善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二人于宋大善人面前立定,裴逸身处轮椅却不忘躬身行礼。宋大善人连忙将人扶起,满目善意,温声回应,
“称呼我宋乾便是,”他音色温润,爽朗大方,“不知公子有何难处,若宋某力之所及,定全力相助。”
“不知…神医蒲留蒲先生,可还留在善济院中?”裴逸怕心中期望落空,问得小心翼翼。
“哦,公子是来找蒲神医。他仍借宿在善济院,正巧我亦前去,几位可同我一道儿。”
宋乾面色和善,耐心解释,自始至终未瞧裴逸受伤的双腿,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桑灵不由对眼前人另眼相待。
“沙石子路不好走,我来推着这位公子吧。”
宋乾主动请荐,桑灵却不想再麻烦眼前人,婉言拒绝,“多谢宋大善人,我来便好。”
鹅黄色衫裙与月白的锦服在微风吹拂间,飘荡交错,刺痛了宋言亦的双目。他满面冰寒地疾步上前,却与快步追来的戚冬,撞在了一处。
“宋言亦!”
戚冬揉着胳膊,满目吃痛,十分不满地瞪向身侧人。宋言亦眸色淡漠,心神丝毫未受影响,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鹅黄色倩影。
“戚姑娘走路不知看路?”
嘲弄的语句传出,戚冬眸中的怒火因他凉薄的言辞,烧得更旺,她咬牙切齿,心中愤愤不平,
“这便是你对待同伙的态度?”
愿意同他一起狼狈为奸,心狠手辣的同伙可不好找。
宋言亦也意识到此点,极不情愿地道了歉。二人随即凑在一处,既鬼鬼祟祟又偷偷摸摸…
他一边警惕地望着身前二人,一边压低嗓音悄言嘱咐,
“今夜我们便实行拆散他们二人的第一计。”
戚冬自信满满,连连点头,“放心,交给我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