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你不是说同裴公子只有一面之缘,而今又怎会相识多年?”
身后,宋言亦嘶哑寂寥的嗓音响起,又低又沉。桑灵回身解释,才瞧见他因救她被刺破的手掌,一片鲜红。
血水潺潺,鲜红的黏腻自修长瘦削的指尖滴入甲板,他却不知疼痛,神色冷淡眉头都未皱。
“其实...”桑灵捻步靠近,想仔细瞧瞧他的伤口,宋言亦面上一片清冷,冷漠抽身离开,不许人接近。
“裴逸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他目中执拗不甘,血丝布满白轮,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
周遭海风渐起,吹乱了宋言亦额侧的鬓发。桑灵抬手替他梳理,他却侧身避开,忿忿不平地瞧着平静无波的海面,显而易见在生闷气。
“对,裴逸是我的…”
桑灵欲把自己与裴逸的真实关系告知,但眼前人气愤难平,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我就知裴逸对你不同,灵儿,自见着他你便一直诓骗我。”
墨青身影清冷倔强,虽是愤懑之言却不敢大声诉出,只压低嗓音兀自委屈,怨怼地瞧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离开。
桑灵独自一人在甲板面对凛冽的海风,凉意侵袭四肢百骸,她承受不住,身子微微发颤。
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一望无际的碧波之上,她在甲板伫立许久,才躺回舱房窄小硌人的木榻。
栓着轮椅的麻绳是裴逸故意割断,他以身犯险上演苦肉计意欲为何?
最为莫名其妙的还是宋言亦,她的小小隐瞒,他为何如此气愤?
桑灵脑中思绪杂乱,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愈加刺耳,她一闭眼便是宋言亦委屈愤懑的双眸,辗转反侧无法入梦。
一片墨色中,桑灵叹了不知今日第几口气,自遇到裴逸她便诸事不顺,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一口咬定与他不曾相识。
悉悉索索的声响在暗沉的夜色中响起,桑灵自行囊中翻出金疮药和麻布,轻手轻脚摸索至宋言亦门前。
“宋言亦?”
她在外敲了许久,屋内静悄悄一片无人应答。桑灵不肯妥协,抬手又敲了几下,“宋言亦,伤口还痛不痛?”
轻柔温和的嗓音自门板透入屋内,房中依旧悄无声息,无人响应。
孤立在外的桑灵瞧着门缝透出的昏黄光线,重重叹了口气,出口的嗓音颇为无奈,
“宋言亦,就算装睡,是不是也要将油灯灭了?”
话落,木门吱呀一声自内拉开,宋言亦修长挺拔的身影将光线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垂着脑袋,直挺挺立在门口,默不作声。
“还在生气?”桑灵嗓音轻软,拽了拽眼前人的袖袍。
墨黑的双眸淡淡瞥了眼门外之人,一声不吭,折身回房。
许是独自一人在屋中歇息,宋言亦的衣襟随意散开,堪堪挂在肩头,露出白皙一片的肩颈肌肤。被海水浸湿的衣衫还未褪去,严丝合缝地贴在紧致坚实的胸膛,墨青衣料下劲瘦的腰线流畅有力,若隐若现。
“宋言亦,你将衣裳穿好。”
桑灵满目不自在,不知该瞧哪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前移,差点撞到了仓木。
对于她的芥蒂,宋言亦未作反应,一言不发斜倚在床头,乌黑的双眸孤寂黯淡,无神地瞧着悬窗外暗幕沉沉的海面。
海上无明月,一片死寂,一如此刻屋中的寂静。
宋言亦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蜷缩,无力地垂在一侧,鲜红的血液已然干涸,但赤红的伤口就那样明晃晃暴露在外,未做任何处理。
桑灵于心不忍,柔声劝慰,
“就算生气,也不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将手伸过来,我给你包扎一下好不好?”
今日宋言亦的冷漠疏离,桑灵见所未见。书中的他,便是如此,厌恶他人的靠近,对女主之外的人视若妖魔。
僵持许久,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她的劝言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面前执拗之人冷着脸不愿配合,桑灵只得作罢,“那我将药放在这里,你自己包扎。”
她放下药与细布起身离开,屋门还未合上,房内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桑灵慌忙推门而入,却见宋言亦不知为何跌落在地,案几上的金疮药粉也洒得到处都是。
随即,地上之人的委屈抱怨传来,
“灵儿,手好痛,药都拿不稳,你却弃我不顾。”
桑灵:“......。”
欲说之言,在口中转了一个圈,桑灵还是默默咽回肚子。
她走近案几,清理铺洒在外的药粉,宋言亦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喊痛却不肯自己起来,只知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满目期待地瞅着她。
方才不是不许她碰触...
桑灵蹲下身,直视他黝黑如墨的双眸,同他认认真真讲道理,“宋言亦,你只是伤了手,怎会连起身的力气亦无。”
宋言亦眨巴眨巴眼,满目纯真无辜,“挡下木箱时,砸痛了背,不知为何就使不上力了。”
“真的?”桑灵将信将疑,蹙着眉瞧他。
“自是真的,”眼前人可怜巴巴,好看的眉眼攒成了一团,“灵儿,好痛啊,地上好凉。”
夜深风寒,海上本就阴冷,她目中不忍,连忙俯低身子将人扶起。
发丝的清香萦绕鼻间,细嫩温热的小手搭在他坚实的臂膀,宋言亦耳根倏地一片彤红,心跳如雷,扰得他心神恍惚。
本就身高腿长的人,这会儿丢魂失魄完全不使力,整个人挂在桑灵身上,妄图与她愈加贴近。
桑灵的搀扶愈发吃力,瞧着越靠越近之人,她忍无可忍,出言警告,
“宋言亦!”
闻言,宋言亦瞬间收起坏心思,翻身而起,连搀扶都不用,乖乖躺回榻上。
“宋…言…亦…”
咬牙切齿的声音,揭晓了身侧之人的气愤,宋言亦心虚地扭过头,将脸埋于被褥中,此后,桑灵如何呼唤均一声不吭。
“手伸过来,上药。”
瞧着倔强执拗之人的背影,桑灵歇了问责的心思。耐着性子,温柔细致地帮他处理伤口。
她用清水一点点擦拭伤口边缘的污渍,待整个患处露出,才瞧清了木刺刺入之深。伤处泛红发肿,轻轻一碰便鲜血冒出。
桑灵充斥着疼惜的眉眼在昏黄的油灯下,愈显温柔。她低眸仔仔细细瞧着他手上之伤,宋言亦低眸安安静静瞧着身前人发顶的漩涡。
室内一片静谧,光阴静静流淌。待桑灵处理好宋言亦掌心的伤,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这几日勿要碰水,明日一早记得换药。”
离去前桑灵仔细嘱咐,宋言亦却垂着头闷闷不乐,满目不愿,
“灵儿,明日一早你便不帮我换药了么?”
“换药而已,你自己…”拒绝的言辞还未说完,桑灵便被宋言亦目中的怨怼瞧得没了下文。
“为了救裴逸,灵儿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只是给我换一次药,便如此不乐意。”
宋言亦的控诉言之凿凿,如墨的双眸覆上一层水雾,目中执拗又不甘,十分凄楚。他身上之伤本就因她落下,此刻这番可怜兮兮的模样更让她无法反驳。
“我换,我明日一早便来换。待你伤好之前,我日日帮你换药可好?”
桑灵连忙应承,堵住了宋言亦还未出口的诸多控诉。那人眉眼弯弯,安安心心躺回塌上。
“灵儿,裴逸是对你极为重要之人,对吗?”
似是对此有执念,离去前宋言亦在一片墨色中再次询问,桑灵睫翼扑闪,顿了一会儿才回,“是。”
裴逸是原身的七皇弟,同她是血肉骨亲。
“可是...”她的解释再次被打断,宋言亦将自己闷在被褥中不许人瞧,气呼呼怒吼:
“灵儿,明日伤口之药我自己换!”
桑灵:“......。”
木门闭合之声响起,宋言亦在漆黑一片的舱房中直身而立。
他目光幽暗,唇角挂着自嘲,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悬窗前伫立许久,才慢条斯理地理正,因桑灵前来特意扯松的衣襟。
第二日,天朗气清。卯时方至,甲板的长凳便坐满了享用早膳之人。
自昨日滔天海浪中逃生的船客,遇见今日明媚的日头,个个眉目舒展,心情豁达。除了寒着脸,愤愤不平的宋言亦。
“灵儿,说不换药今日你便真不帮我换了!”
“宋言亦...”
眼前人蛮不讲理,桑灵欲要控诉,宋言亦却不给机会,抱怨完便头也不回寻了个角落兀自坐下。
“灵儿姐姐。”
温润的少年之音,使桑灵背后一凉,她扯了扯唇角,努力维持和蔼可亲的长姐之姿。
“额角的伤好些了吗?”回身时,她满面关怀,瞧不出丝毫异样。
“好了许多,”裴逸轻言温语,瞧向她时眸中多了几分亮色,“灵儿姐姐,我可否与你同坐?”
甲板上用早膳之人不少,已无其它空位,即使不愿,桑灵也不知用何理由拒绝。
四人四方,各居矮几一侧,相顾无言,与周遭吵吵嚷嚷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在如此怪异的氛围下,桑灵胃口不是很好,漫不经心地拨弄碗中吃食。
“灵儿姐姐,我记得你最喜酒酿圆子。”
裴逸温润的嗓音打破了四人间的沉寂,随即舀了一勺甜糯的小圆子至桑灵碗中。
“裴公子,我亦喜酒酿丸子,你为何不记得?”戚冬的埋怨接踵而至。
“灵儿,早膳你不是不喜甜食?”宋言亦的不满不甘于后。
瞧着碗中之物,桑灵扶额叹息,她就知与裴逸一道吃饭准没好事。
“戚姑娘,这煎包酥脆可口,你尝尝。”
宋言亦的目光将酒酿圆子盯出了个洞,他越瞅越生气,自盘中选了一块尝都未尝过的煎包,装模作样夹给戚冬。
怨愤难平的戚冬,此时此刻眸中情绪变成了不可置信,她瞠圆双眸,瞧了瞧碗里的煎包,再十分不解地瞧向宋言亦。
“宋公子,你这…”
“船家,这人都坐满了,我家爷坐哪?”
男子的粗吼声打断戚冬的疑问,四人皆回身探了过去。
晨曦的微光铺洒在甲板,来此用膳之人越聚越多。一麻褐短衣的瘦削男子跟在衣料讲究的彪形大汉身后,指着在座船客,大言不惭的叫嚷,
“徐爷在此,你们都不赶紧滚开让位。”
“徐爷,今日天气晴朗难免甲板人多,要不小的准备些吃食给您送至舱房享用?”
船家躬着腰陪笑,一副小心翼翼的畏惧样子。名唤徐爷的大汉并不领情,瞥向身侧手无寸铁的柔弱妇人,
“过来,将这几人赶走。”
麻褐短衣的瘦削男子随即抽刀而出,恶狠狠逼近妇人,“快滚!”
瞧见锋利的刀斧,妇人吓得花容失色,拉着自己孩儿连忙起身,却被一身束袖玄衣的戚冬按回长凳。
“什么徐爷不徐爷的,连先来后到都不懂?”
戚冬挺身挡于妇人身前,目中一片鄙夷,“要滚的是你们吧?”
“小丫头片子,竟敢口出狂言!”身着麻褐短衣的瘦削男子目露凶光,举刀劈来,却被徐爷喝停,
“呦,这不是名满华京的神偷戚娘子吗?船上各位可要小心自己的钱袋,说不定哪日便莫名其妙没了。”
此言一出,甲板众人既嫌恶又畏惧地看向戚冬,一独眼男子不放心摸了摸钱袋,其内竟空无一物,
“小偷,那丫头果然是小偷,我的钱袋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