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灵脚踝的伤一碰地便疼,却倔强地不让人搀扶,一个人在前蹦蹦跳跳。宋言亦委屈巴巴跟在身后,抬手想扶,又怕她生气,茫然地放下。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懂认认真真道歉,
“灵儿,今日是我不对。”
“哪里不对了?”
简简单单的问题却难住了宋言亦,见他愣在那儿,一脸茫然地瞅着她,桑灵更气了。
她扭过头不理他,继续艰难前行,耗费半天功夫,终于蹦跶到门口,却见楚宣厢房内火烛明亮。
于是,她调转方向,打算去看下楚宣的伤势。
“灵儿,你不许去。”
宋言亦挺拔如松的身影横于门前,剑眉微蹙,目中一片执拗。
“为何?”
宋言亦拒绝地理直气壮,却说不出缘由,只顾眼神哀怨地瞅着她。桑灵抬眸望去,他便别过脸不让人瞧。她尝试推门,他又愤愤不平地委屈红了眼。
唉…
“楚公子在南疆只有你我两个熟人,他如今受了伤,自然应多加问候。”
桑灵耐下性子,好生同他解释,但横于门前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她凑近拽拽他的衣袍,软下声求情,
“楚公子一人孤身在外,漂泊无依,受了伤总归难捱的。宋言亦,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清浅的呼吸近在耳边,轻轻软软的耳语似羽毛拂过心脏,宋言亦面庞随即染上红晕,口中之言有了松动,
“那我勉为其难,进去问候问候他好了。”总之,灵儿是不许的。
让他进去,岂不是会同楚宣争执至天明。想及二人每次见面的剑拔弩张,桑灵连忙摇头,劝阻的话方要出口,便听屋内穿来楚宣的怒吼:
“宋言亦,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你不许进来!”
“宋言亦,你凭什么不许灵儿姑娘来看我!”
“宋言亦,因为你我肩上的伤更重了!”
……
宋言亦哪是服输之人,他长舒一口气,挺直脊背,加入战斗,
“不过是小小利器之伤,竟整日躲于屋内,还不是想叫灵儿担忧。“
“楚宣,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若论此番作为,楚某还真是甘拜下风,宋公子才是个中高手。”
“嘶~”
楚宣隔着门板阴阳怪气,却因动了气扯到伤口,痛呼出声。即使这样,他亦毫不气馁,斗志昂扬,
“宋言亦,你才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楚宣!”宋言亦气得咬牙切齿,
“自愧不如,便好生讨教。不过,大半夜还莫名其妙点着烛火,待人探望,楚公子也是费尽心机。”
论阴阳怪气,还是宋言亦更胜一筹,楚宣气得立马吹灭了烛火,二人便在一片乌漆墨黑中,继续争执。
夜幕已至,月色如练,眼见二人争执愈加激烈,桑灵不得不出声劝解:
“宋言亦,楚公子受了伤,你退一步好不好?”
“灵儿,你每次都帮他,都不心疼我。”宋言亦眶目微红,满目委屈,偏过头不让她瞧。
她…她哪里次次帮着楚宣了,前几次争吵她明明话都插不进去。
好心劝解,却反被诬赖,瞧着他这番可怜模样,桑灵又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碰了一鼻子灰后,她放弃看望楚宣,亦放弃了无谓的劝解,默默折身回屋。
哪成想,她一离开争吵便停歇...
宋言亦心情大好地回房歇息,躺在榻上时还勾着唇角心满意足。
只要灵儿不同楚宣见面,她便不会总生自己气。定是那个楚宣,夺去了她对他的在意,今日灵儿才会恼他。
对!定是如此~都怪楚宣!
第二日,桑灵的脚踝处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她小心翼翼探出头,瞧见宋言亦门扉紧闭,才悄摸摸,一点点朝楚宣的厢房移动。
敲门声微弱,屋内人却立时应了声。推门而入,便见面色发白,耷拉着眼的楚宣。
榻旁的案台上,堆放着不少染血的素布,血渍鲜红应是昨晚同宋言亦争执时,崩裂了伤口。于是,那句“伤势可有好转”在喉中绕了几转,桑灵始终未敢问出口。
“灵儿姑娘,腿受伤了?”
伤未好全,她走路姿势怪异,楚宣一眼便瞧出。
“昨日去寻深山怪人,不小心崴了脚。”
“可见到人?”
提及深山怪人,楚宣神情急切,一扫方才的虚弱,见桑灵点头,连忙发问,“可否见到他屋中有一女子?”
“并未。”
桑灵的回答令楚宣倍感失望,他神色再度颓靡,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楚公子此行来南疆,是为了寻人吧。”
楚宣眸眼半睁,心中似有犹豫,并未应答。桑灵亦未追问,折身帮他倒了杯热茶。
“好生养伤,莫要与宋言亦动气,亦莫要担忧过甚。我已研究透那怪石阵,待你伤好我们一起去寻你心心念念的女子。”
“灵儿姑娘,其实…”
楚宣被桑灵言语中的关切打动,欲要倾诉心中秘密,却犹疑不定。
桑灵浅笑着瞧向他,目中皆是真挚。她自茶台旁拿来一椅子,安安静静坐于一侧,不急不恼,亦不催促,就这么陪着他。
“灵儿姑娘,”犹豫许久,楚宣终是吐出心中苦闷,“我此番来南疆,是为寻找家妹楚凝。”
“凝儿三年前离家出走,此后便了无音讯。我四方奔波,做着倒卖消息的营生,不过是为了寻她。半月前,我自初遇的酒肆中得知,凝儿来了南疆,还被一善制兵器的老叟收留。”
“那深山怪人,院中的确留有各色兵器,应该就是楚公子要寻之人。待公子伤好后,前往询问定能得知凝儿踪迹。不过,凝儿为何会离家出走?”
打第一眼瞧见楚宣,桑灵便觉其家世显赫,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如此家世,定管教森严,未出阁女子怎会不见踪影。
闻言,楚宣眸眼稍展,瞧着窗外漂浮自在的游云,诉起过往种种,
“家父家母,打小对凝儿宠爱备至,养成了她娇纵自在的性子。作为女子,她日日吵着闹着要上学堂,父亲推脱不过便应允了。”
“有了学识,凝儿更耐不住日日拘于闺房。她向往府外,羡慕游云,喊着要同男儿一般建功立业。”
“可是,父亲认为女子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以夫为纲生子持家,便给她指了一门当户对的富家公子。”
“她逃婚了?”桑灵抬首,诉出心中猜想,楚宣点点头,唇角布满苦涩的笑意。
“后来,华京新帝登基,家父宁死不屈,不愿扶持暴虐新主,结果…”
楚宣眉间一片隐忍,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意,缓了许久才继续,“结果新帝下令,楚家三十五口斩立决…”
“我同凝儿早已离家,才幸免于难,但整整三年我皆未寻到凝儿踪迹,亦未做到当年离家的誓言。我同父亲承诺,定会将凝儿带回给他老人家看,如今生死两隔,再没了可能。”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此刻,桑灵真真实实瞧见了楚宣满面的泪珠。他掩面痛苦出声,桑灵不知如何安慰,将自己绢帕递了出去。
“而今,楚某唯一期望,便是寻到家妹,同她在这乱世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过了许久,楚宣的心情才平稳下来。桑灵瞧见平日潇洒肆意的人,此刻这幅憔悴凄苦的样子,愈加笃定了尽早查明孩童丢失真相的决心。
女主唐霜霜,是拯救如今乱世唯一的希望。
“小姐,小姐,今日又一孩童无缘无故消失了!”
玉儿焦急的呼唤声,自门外传来,接着是唐霜霜慌忙的脚步声,“玉儿,我们快去看看。“
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桑灵推门而出只见唐霜霜月白的身影消失在绵亘蜿蜒的廊角。
西侧,宋言亦的厢房大开着,桑灵心下好奇,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明窗净几,曙旭之光自窗柩透出,零零碎碎散落在一袭雪青锦服的宋言亦身上。瘦削却不失力量的挺拔身影,侧立于茶台旁,颔首抿了抿碗中之物。
“宋言亦,你在喝什么?”
宋言亦心虚,连忙将手持之物藏于身后。
闻着屋中清香之味,桑灵早已猜得七七八八,她眯着眼气势汹汹靠近,还未出言,宋言亦便招了供,
“是唐姑娘…熬得清粥。”
呼~好气,她在微安谷同他说过什么,他果然一点儿都未放在心上。
“好喝吗?”
桑灵眸色颇淡,瞧不出真实想法,宋言亦睫翼扑闪,黝黑晶亮的眸子转得飞快,思索半天均未想出如何开脱,只得吞吞吐吐道出心中所想,
“并…并无味道…”
“拿出来我尝尝。”她极其想知晓,书中那碗令宋言亦泥足深陷的热粥,到底有多好喝。
宋言亦眨巴眨巴眼,满目无措地递出藏于背后的青瓷小碗。他只浅浅尝了一口,碗内还满满当当,足够灵儿喝了。
可他着实想不通,一碗寡淡无味的清粥灵儿为何都要同他争抢…
不过,能与灵儿同食一碗,自然是极好~
在宋言亦满目愉悦之意下,桑灵大大喝了一口,嗯…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味道,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热粥。
所以宋言亦泥足深陷才不是因为粥好喝,只是因为粥是唐霜霜熬得。
想及这个缘由,熟悉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瞧着只剩半碗的清粥,桑灵言辞肃穆,充满威胁,
“宋言亦,你不许再喝此粥!”
“哦~”
宋言亦乖乖作答,连为何不能喝都未问。灵儿叫他如何,自然就是如何,毕竟,她方才毫不避讳地尝了他碗里的粥。
在她心中,他定是不同~
桑灵将还剩半碗的白粥放于一侧茶台,抬眸却见原本笑意盈盈的人,扶着额满目困惑,
“宋言亦,你怎么了?”
他步履虚浮,用力甩了甩头,“灵儿,不知为何我脑中昏昏沉沉的。”
昏昏沉沉,此种感受已不是宋言亦第一次提及,难道这粥有问题?可她喝得最多,为何毫无反应。
他再次甩了甩头,脑中昏沉之感却愈加浓重。待桑灵仔细瞧去,宋言亦目中已覆盖一层薄雾,眸光不甚清明。
“宋言亦?”
他似听不见她所言,面色呆滞地朝门口走去,口中不断低喃:
“唐姑娘今夜要同我一起赏月,我要去寻一好去处。”
“宋言亦?”
见他神色恍惚,桑灵察觉不对,立刻拽住他的袖袍阻拦。但柔嫩的小手,方落上便被打掉,白皙的腕部随即浮出一条刺目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