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脑中一片空白,一路上想好的说辞早在虞秋雪开口前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紧张就喜欢要嘴唇的坏习惯,虞秋雪早就知道。所以当看到陈昭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时,虞秋雪的黑眸闪了闪。
对于陈昭突然消失的这两年,虞秋雪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现在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他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最后皆化成一声叹息。
“你不想说,我们可以不聊。只是陈昭……”虞秋雪缓缓开口。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陈昭猛地抬头,他一双眼闪着无名之光,看向虞秋雪时带着莫名的坚定。
“虞医生,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陈昭说得很流畅。他能保证,这是他出狱后说得最顺的一句话。说完,他喘了一口气,仿佛一直压在心中的石头已经轻了不少。
“我说过还钱的事情不用急。”虞秋雪的声音稍稍大了点。就算他脾气好,可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好脾气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虞秋雪说完,整个包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陈昭又低下了头,死死咬着嘴唇。
他知道虞秋雪说得不急是什么意思,一来虞秋雪根本不缺钱,二来他现在也没能力尽快还完。
他说的尽快只不过是陈昭用来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他现在可是连工作都没有的人。
“你现在住在哪里?”虞秋雪缓过气,又恢复如初,温柔和煦的声音听得陈昭眼眶一热。
他双手一直紧紧握住水杯,力气很大,指尖都开始泛白了,“我…我在西旧街租了,租了个房子。”
陈昭声音很小,虞秋雪听得有些费力。听到西旧街三个字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依稀在脑海中抓到了关于西旧街零星半点的印象。
脏,乱,差。
那边可以说得上是整个江州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原本是老市中心,却一直得不到发展,随着经济重心逐渐向南边发展,新的市中心随之而建。
老市中心逐渐没落,里面居民一心盼望着能够拆迁一步登天。
后来果然拆了很大一片,最后就只剩下西旧街。
西旧街实在不利于生病的人居住。
虞秋雪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想法。
他想起两年前一直联系不上陈昭,去学校找他却得到了他从未来报到过的消息。
于是他连夜去了陈昭家里找他。
知道陈昭家地址,是因为他借钱给陈昭奶奶看病,陈昭把户口本,房产证,身份证等一些材料都复印好交给他,说自己不会跑掉的。
当时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怀着孕的女人,她看到虞秋雪惊讶了一番,不明白这个穿着名贵衣服,气质不凡,与这个老居民区格格不入的男人为什么会深夜敲开她家的门。
虞秋雪仔细核对了一下房产证上的地址,肯定没错后才开口问:“抱歉,打扰了,我找陈昭,请问他不住这里了吗?”
“陈昭?”女人迟疑地摇了摇头,“不认识。”随后像是突然间想到是什么,“不过这房子是我老公不久前买的,卖家好像就姓陈。”
“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给我老公帮你问一下?他这几天跑车,刚好不在家。”女人说着作势要进屋去拿手机,她原本不想多此一举的,可面前的男人着实脸色不好。
这要是一般人,她早就“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门了,搞不好还会报警。可这个男人,一身笔直挺立的藏蓝色西装,全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冷静的魅力,一张脸更不用说,十分对她胃口。
她不觉得麻烦,反而想多和他攀谈几句。
虞秋雪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说:“不用了,谢谢。”没有一丝留恋,他下了楼。
这一天下来,他只得到了一个信息。
那就是陈昭卖了房子消失了。
对于他卖房的原因,虞秋雪心里有数。
肯定是为了他奶奶的病。
可虞秋雪心中莫名有些生气,他气陈昭为什么不告而别,是真的不想还钱了吗?而他内心中对这个生气的原因实在难以认同,他坐在车中思考了很久,最后才隐隐得出答案。
他气的是,陈昭宁可卖房都不找他帮忙。
不过这一切生气的源头都随着陈昭的消失而无从查证。虞秋雪仍旧是江医大的医生,只是生活中少了一个叫做陈昭的人。
无伤大雅。
虞秋雪本想问陈昭是不是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可看到陈昭这个样子,他不忍心提起他的伤心事。
好在这时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将虞秋雪点的几个菜一起上齐了。
服务员离开后,虞秋雪才开口:“你再陪我吃一点?”说着,便将那碗海鲜粥转到陈昭面前。
陈昭本想说不用,可海鲜粥的香气勾起他肚子里的饿虫,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一瞬间,他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陈昭瞥了一眼虞秋雪,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正优雅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陈昭小声地应了句,随后将海鲜粥端到自己面前。他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虞秋雪慢慢放下筷子,正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海鲜粥入口顺滑,粘稠,清淡的口味配上各色海鲜尝起来格外鲜美。陈昭刚咽下一口,就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挖了一大勺。
虞秋雪看他吃得很香,突然被勾起了胃口,正拿起筷子时,他突然看到陈昭勺子中的海鲜粥上有一些绿色细碎。
是香菜和葱花。
可陈昭浑然不觉,满口吞下。
虞秋雪的左手紧了紧,他想起之前陈昭奶奶在病床前和他抱怨过,说“昭昭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挑,很好养活,就是不吃香菜和葱花。粥里如果放了这两样,他就算不吃,也要把它们全都挑出来。”
来自奶奶的认证肯定不会错。虞秋雪一直记在心中,点餐时也特意和服务员说了不要香菜和葱花。
可眼下,不爱吃香菜和葱花的人却吃得很开心。
他眼底翻涌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心中也飞快闪过一丝刺痛。虞秋雪抿了抿嘴巴,开口时声音有些动容:“你不是不吃香菜和葱花的吗?”
“嗯?”陈昭抬起头,嘴巴鼓鼓的,他刚吃了一只炖的软烂入味的鲍鱼。虽然不用咀嚼就能咽下,但陈昭仍下意识地嚼了几下。
等终于咽下,他才红着耳尖回答:“以前是有些挑,不过现在不挑了。”在狱中两年,再难吃的东西都会变成香饽饽,何况是香菜和葱花。
陈昭的话在虞秋雪心中激起千层浪。他来不及去问陈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就又听到他开口问:“虞医生怎么知道的?”
虞秋雪一愣,他无法向他解释说是你奶奶告诉我的。尽管没从陈昭最终得到准确的回答,可他知道,陈昭奶奶的确已经去世了。
怕勾起陈昭的伤心事,虞秋雪没有说实话。他轻轻笑了声,说:“我猜的。”惯常本该烙在嘴角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可陈昭没细看,便也没察觉到虞秋雪语气中的不自然。
“好吧。”陈昭也跟着笑了一声,与虞秋雪的不同,他的笑是发自肺腑的,更是他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
“虞医生猜得真准。”
虞秋雪放弃了叫服务员过来换粥的想法,因为陈昭吃得很香也很快。没过一会儿,一碗海鲜粥已经见了底。虞秋雪见状,便将面前的虾饺皇,肠粉等都推转到他面前,笑着说:“你再帮我解决点,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怎么还点这么。”陈昭小声嘟囔着,也没拒绝,一口一个,全然忘记半个小时前自己曾说已经吃过晚饭了这件事情。
一顿饭结束,陈昭一人吃了三分之二。吃到最后,他很是不好意思,直觉自己的谎言已经被虞秋雪看穿。他最后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向虞秋雪解释自己只是不愿意看到浪费才吃这么多的。
可对上虞秋雪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没说出口,反而红了脸,一颗心脏狂跳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嘴巴里蹦出来,将自己的全部心意坦露于虞秋雪面前。
不,不可以!
陈昭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按在心口。在他没有将钱还清之前,绝对不能让虞秋雪知道他的心思。
虞秋雪看到他的动作,以为他是吃坏肚子了,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陈昭摇头,“没事,就是有一点点撑。”声音从指缝中流出,带着鼻音,咋一听好像有些撒娇的意味。
虞秋雪笑了,“怪我,不该让你吃这么多的。”
“没有没有,不怪你。”陈昭连忙解释,是他自己太饿了没控制住量。
结完账,陈昭在心中默默记下账单。随后跟在虞秋雪身后,走向停车场。在快要到时他突然说:“虞医生,我真的会还你的钱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两年没联系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陈昭还是没勇气开口,“只是”个不停,就是听不到下文。虞秋雪闻言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陈昭。
随后说:“我相信你,但是还钱的事情真的不急。”
“不是,很急的。”陈昭固执地说。
他仰着一张瘦削苍白的脸,眼中带着令人心惊的执着:“钱我一定会很快还给你。”
他在狱中学了很多手艺,只要找到工作,就能赚钱。赚得可能不多,但是总有还清的一天。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会永远努力。
虞秋雪发现自己今天叹的气比之前一年的还要多。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陈昭的头,有些无奈道:“好吧。”他本来还想加一句“但是你不能再突然消失了”,可若说出这句话,有催陈昭还债的嫌疑。
所以虞秋雪不打算说。
“但是,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手机号吗?你以前那个一直打不通。”
虞秋雪说完,便看到陈昭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随后有些尴尬的笑了下。
“我…我现在,还没有手机。”旧的老式手机摔坏了,估计也修不好。陈昭现在也是很苦恼,他在想要不要去买个二手的。
虞秋雪又是一阵叹气。
他突然发现陈昭总是有办法让他生气,让他叹气。
“上车。”他打开车门,不容拒绝地说。
陈昭:“我…我可以自己,回家的。”他说完,发现虞秋雪并没有回他。于是抬头去看,只见虞秋雪站在副驾驶位旁,车门开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陈昭感受到一股压力袭来,于是硬着头头皮上了车。车驶上大道,穿过繁华的市中心,走上了另一条路。
不知道去哪,总归不是去西旧街的路。
许是陈昭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虞秋雪看到后解释说:“我家刚好有个不用的手机,你拿着先应应急。”
陈昭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便又听到虞秋雪说:“你先别拒绝,我不是为了你。给你手机是为了让我这个债主能随时随地联系到你,我可不想两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话虽说的决绝,可语气却很温柔,温柔得陈昭鼻腔有些酸涩。
没有再拒绝,陈昭哑着嗓子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