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言上完格斗课之后又去了趟医务室,他今日上课动作幅度有些大,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等处理完伤口,他重新套上风衣,穿过喧闹的街道,去了趟百货店才回家——
这是基地分配的房子,他功勋卓越,也只分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院子里的柿子树结满了果子,累累枝桠弯着腰翻过院墙,露出红灯笼般鲜红的果子。
他出去执行任务,母亲也有每日都在浇灌着专门留给他吃的柿子树。
进了院子,门前的地上有几双干净的鞋子,其中有擦了亮油的皮鞋和镶钻的高跟鞋。
他目光从树上的柿子落到鞋子上,神色瞬间沉淀,站在秋风里,听着屋里的人大声的争吵声。
“大姐,毛毛他要去中心区上学的呀,你就算不为你这个亲生弟弟考虑,也要为你的侄子想想,老许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你怎么忍心看着毛毛因为买不起中心区的学区房上不了学啊!”那是一个尖锐的女声。
旁边附和着男声,“姐,真的是手头紧,你再借点给我们,等我们手头宽松了,一定还给你。”
“怎么就一根独苗苗了,我家星言也是许家的孩子!家里家外所有的家当,全部都是星言在外面拼命赚回来的,这些年你从我这里借了多少,你还过吗许看剑!没良心的东西……”另一个中年女声很激动,那是许星言妈妈的声音。
“他本来就不是许家的孩子,我们难道还说错了?!你就是从来没有替自己打算过,以后许星言能给你养老吗?万一他死在前线,不还是要我家毛毛给你养老送终!”
“你、你……”妈妈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就是啊姐,你钱不给毛毛上学,也会被星言全拿去补贴给孤儿院了,自家孩子还没获救,就急着救别人的孩子,姐你糊涂啊!星言说到底是姐夫死后你去领养回来的孤儿,从小到大都冷情冷性,白眼狼怎么养得熟?!”男人道。
“不要再说了,要多少,我给你们,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毛毛无论过得好不好,都不要再来求我,我不指望你家孩子给我养老送终。”他的妈妈声音听着很疲惫。
许星言推开了门,外面的秋意涌入冰冷的白炽灯下,屋内灯光紧跟着晃了几晃。
他平静地脱下了身上的风衣,露出修身的米白色毛衣,顺手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里面的男人瞧见了他回来,意外又局促地站起来,神色尴尬,脸色大红,双手搓着和他打招呼,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星言回家啦?”
男人旁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也跟着站起来,精干的脸上呈现出嗫嗫姿态,躲在男人身后,有些怕许星言。
妈妈许宁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笑着上前拉着许星言的手,“星言,你舅舅舅妈来了,快来打个招呼。”
这时,许星言才像是察觉到了屋内多了两人,淡淡掀起眼皮,狭长的眼眸中没什么情绪,扫视着眼前的“亲戚”。
“这次任务怎么出了这么久,每次打电话,你们局长都说你过两天回来,麻烦吗,有没有受伤?”许宁安紧紧攥着许星言的手,担忧道。
许星言摇摇头,反手安慰性拍了拍妈妈的手,以示她安心。
有这尊无形的杀神在这里,舅舅舅妈刚刚还在叫嚣大放厥词,如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声道:“那姐,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俩叙话——”
“舅舅,不是来借钱吗?”许星言冷不丁问。
舅舅额头汗珠淌下来,“这事儿改日再说。”
舅妈在他后面狠狠掐了他腰间赘肉一把,疼得他嗷呜叫出声。
“不用改日,你欠富贵堂的赌债欠条现在就在管理局,富贵堂已经被摧毁,你不用担心赌债的问题。”许星言立在原地,任由妈妈理了理他不那么整齐的衣袖。
“什么!你又赌博了?!”舅妈大吃一惊,“你不是说要钱是为了毛毛去中心区上学的学区房吗?你什么时候又开始赌博了!”
“看剑,星言说的是真的吗?”许宁安也震惊。
舅舅哪里想到自己赌博的事情直接被拆穿。
他被三人无形的目光压力逼迫到直接下跪,扑腾用膝盖往前移动,跪在许星言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还有高利贷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那些高利贷的人说下次见到我要是还还不上钱,就剁了我的一只手……”
“买学区房是假,逃去中心区是真。”许星言俯瞰地上可恨又可悲的男人。
“我也没办法啦,星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舅舅变成残疾人吧,我可是你唯一的舅舅……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许看剑抱紧许星言的大腿,结果被一脚踢开,不小心脑门磕到门框上,他哎呦哎呦叫唤着,站都站不起来。
许星言面色平静地坐到客厅的主位上,“我家的钱都归我管,你找我妈妈没用的。而我,不会借给你一分一毫,你可以滚了。”
他平日里很少将自己身上的杀气泄露出来,这是头一次在家中露出这样的神情,对面两人吓得以为他要拔出双刀杀了他们呢。
舅妈驮着舅舅落荒而逃。
许宁安虽然心疼弟弟,但是更心疼儿子,她忍着哭腔,“都怪妈妈,连累你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破烂亲戚,说不定我家也能换上一个大房子,或者给你攒够彩礼钱……”
“妈,我刚回来,别说这些,有点饿了,我烧红烧小排好不好?”许星言从纸袋中拿出刚刚在外面买的排骨,挑起厨房的帘子钻进去。
那小小的厨房实在有些委屈他一米九的大个子,但他低头钻进去给自己系上围裙的动作太熟练,以至于许宁安忍不住破涕为笑,“你个大忙人,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我来给你烧!”
“不用,你在外面坐会儿……”
许星言挡着不让她进厨房,她没法子,只能去客厅,自顾自道,“那我帮你收拾一下脏衣服——”
“不用!”许星言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眼看着他妈妈拿起了他的风衣,手差一点就要伸进风衣的口袋中。
他立马洗了个手,旋风一般冲出来,夺过风衣丢进自己卧室里,“妈,你就坐着歇会儿,别管这些。”
许宁安一脸困惑,“你这孩子,怎么还把脏衣服往床上丢呢。”
……
许星言做饭手艺从小就不错,简单的三菜一汤被两人吃了个干净。
许宁安连碗都不用刷,被按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笑道:“你哪里是回家啊,分明是回来给我当牛做马了。”
许星言站在水池旁,利落地打扫着厨房战场,他道:“妈,以后要是舅舅上门,你不用给他开门。”
他的话让许宁安脸上的笑容收拢,她眉心的皱纹拧成一个川字,“星言啊,虽然你舅舅赌博还欠高利贷,错得离谱,但是,总该给他次机会……别人要砍他的手,他也没办法,才求上门来——”
许星言没说话,他用干毛巾擦了擦手,脱了围裙,走到沙发边,陷入许宁安的身侧,“妈妈是想让我借给舅舅钱?”
“我知道你工资也没多少,还总是补贴这个补贴那个,不用你出这笔钱,我手里还有点钱,先拿出来给他应应急,他以后一定会还给我的,实在不行,我就把我们家二楼租出去,反正咱娘俩住也太空了……”
许星言直接拒绝,“我不允许,我们直接和他们断干净不好吗,还是妈你真的认为我不会给你养老?”
许宁安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养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星言?我养你,只是为了养儿防老吗?”她低声啜泣。
许星言自觉失言,想要去握住妈妈的肩膀,结果被挣脱开来,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敢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进了她的房间。
一墙之隔,他听到压抑在被子中的哭声。
食指捏着眉心,他长长叹口气,站起身来,从桌上的纸袋中掏出在百货商店中买的一条黄色的丝绒长围巾。
敲了敲妈妈房间的门,他推门而入,在黑暗中坐到妈妈床边。
“妈,舅舅的事儿,你救不了他,赌博上瘾的,他光在富贵堂欠下的赌债就将近一亿,更别说高利贷……我说那些,是因为舅舅和你说我不可靠冷血,我想向你证明,你完全可以依靠我,不能因为我是领养的孩子就将我拒之门外。妈妈……不要哭了,会做噩梦。”
沙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床上的人没给他半分反应。
他便给许宁安掖了掖被角,将围巾放到床尾,轻手轻脚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许星言整个人放空躺在床铺上,目光失神地盯着偏暖的天花板。
手指勾到了大衣的带子,他忽然想到什么,又爬起来将大衣口袋中的情书拿出来。
看,还是不看,是个问题。
这封情书应当如同梦无双所说,不是她写的,因为她没有喜欢他的理由。
至于为何会收下,他将之归结于脑子一时短路了,看到梦无双哀求的目光,他不忍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场丢了信笺,如今再扔也不好扔了。
最后,他将未拆封的信笺压在书架厚重的书底下。
这还是这么多年,他头一次为收到的情书而发愁。
*
第二日清晨,许星言被外面打柿子的声音吵醒。
他起床打开窗户,隔着秋天的薄雾,看到红通通的柿子中央,站着高举着杆子的妈妈。
黄色的围巾在她脖子上堆了两圈,刚好抵挡住寒凉的早间冷风。
她认真地敲打着成熟的果子,听见开窗的动静,回过头来对上许星言俊朗白皙的面庞,她抿嘴一笑。
“个子高的来,上面我够不着,果子熟了,再不吃冬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