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镇长为他们临时安排用来休息的院子时,杜衡和奇年已经准备就绪了。
奇年刚擦拭好佩剑,杜衡则临时预备了数道阵法,以防万一。
黄昏暮下,奇妍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她问:“今晚不是先去探探情况吗,怎么这么准备。”
奇年免不了刺她几句,说道:“你以为是几只灵兽啊,到时候啃你身上,我连你的骨头都抢不回来。”
奇妍说:“呸呸呸,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虽然今天只是去远远一看,但要是突然暴动,咱们也好有机会跑啊。”杜衡补充说:“以防万一嘛。”
随后他问楚毓:“师妹啊,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楚毓摇头。
灵兽而已,又不是没杀过。
只是很快,她就发现她自己想错了。
几人刚越过围场外的第二重小山关,便被眼前的情形给震慑住了。
山关之外——
那只雄壮的月鹿兽跳上山丘,自顾自地发出吟鸣。
它扬起高挺的鹿颈,声音自肺腑发出,空鸣惯耳。
除了楚毓,包括杜衡在内的三人,一下子齐齐陷入痴迷状。
但很快,杜衡便反应过来,他退后一步,下意识抬手将他们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道:“先别轻举妄动,看看它们在做什么。”
天色渐沉。
灵鹿鸣音,群兽相来。
月鹿兽的叫声引来了无数灵兽。
无数兽影躁动着,纷纷聚集起来,灵虎灵豹踩着无声的爪子,靠近月鹿兽。
月鹿兽咫尺内,模样各异的灵兽也纷纷低伏在地,发出呜呜的吼叫声。
只是那样子,倒不似朝拜,反而像——
狩猎。
“这不是很正常嘛。”奇妍眯着眸子,想要努力看清远处的情况。
太暗了,杜衡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就在月鹿兽停止鸣叫后,那头矫健的灵豹率先扑向它,月鹿兽受惊,扭身往西方逃去。
如同一个信号,其余的灵兽也开始追赶它。
眼见另一边的獠牙青虎就要一爪抓到月鹿兽的大腿,灰白色的灵禽却将它扑倒,阻止它伤到月鹿兽。
那时一种名为明霄的禽鸟。
明霄因此被獠牙青虎啃烂了半边羽翅,滚在草地上扑腾数圈,最后竟又重新飞向高空,而后没再管灵虎,直冲月鹿兽而去。
不是舍身守护。
是夺食。
月鹿兽往另一座悬崖山上跑。
明霄迅捷袭向月鹿兽,它堪堪避开,却因此摔入溪流。
急水湍流着将它冲进暗河,它开始挣扎,这个方向,前方是悬崖瀑布。
虎豹停留在了山崖前,犹豫徘徊着。
禽鸟落于枯木,借机修理自己的羽毛。
四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奇年出声问:“它死了吗?”
“没有。”楚毓盯着瀑布下的深潭,笃定道。
奇妍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早已害怕的攥紧奇年的袖子。
等了许久了,月鹿兽游到了岸旁,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潭水打湿了它柔顺的皮毛,此时正往下滴着水。
它仰首,回望那群觊觎自己的灵兽,最后跳入丛林中。
……
奇妍担心月鹿兽,她说:“既然那群灵兽都在捕猎她,那我们应该把它救下来。”
杜衡却没有立刻赞同,而是转头问楚毓:“你觉得呢?”
楚毓淌下一滴汗,稍作迟缓,才吐出一句话:“不,只能杀死它。”
“……师姐。”奇妍一时无法接受,愣愣的看着她。
楚毓分析:“那些灵兽因它暴动,不杀死它,其他灵兽只会陷入无休无止的狂躁,围场拦不住他们,最后百姓也会受害。”
杜衡说:“当下得不出结论,先回去,我们再作商议。”
奇妍喃喃道:“它被伤害,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何还要杀它……”
杜衡发愁地直叹气:“没办法,就像楚毓说的那样,如果它不死,灵兽一直受牵制,万一真的闯进围场内,危害村庄,就麻烦了。”
奇年摸摸下巴,说:“只是不知,为何月鹿兽的鸣叫声会引起这般后果。”
草木晃动,摩挲几人因风飘摆的衣角。
楚毓,却闭上了眼睛。
她头疼欲裂。
她与其他人看见的不同。
那头月鹿兽奔跑时,带动着周身的殷红色的杀孽因果成形的气息。
随着它的跑动,腐烂的范围逐渐扩大,像要把那片领地涂红。
楚毓眉尾处突突直跳,疼到她出汗。
又一次。
又一次!
楚毓一日之间竟然被连续折磨两次。
前世在洛水门中月逢舟身前都没如此煎熬。
她暗中攥紧手指,不措地盯着月鹿兽。
直到杜衡点到她的名字,她才将这些感受又一次熟练地压下。
“楚师妹,该走了。”
“来了。
……
奇年泡好一壶热茶,又将一杯塞进看上去有点神魂不宁的奇妍手里。
杯是烫的,奇妍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杯中茶水有点洒到了桌子上。
奇年叹气,认命的擦拭桌面。
忙完这些,他扭头,正好对上半开的窗户。
从窗外望去,镇上的人大多都休息了,只有几家门前还挂着微弱的灯盏。
杜衡刚才出去了,现在从门外推门而入,奇妍一旁的坐到木凳上。
“我原以为,那只明霄是去守护月鹿兽。”
他将一本厚重的书扔到桌子上。
“这是从镇长那里借来的《兽物志》。”
楚毓靠近,伸出手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灵虎的大致样貌,以及来源记载。
她念道:“修仙历276年,被月鹿兽吸引来。”
奇妍见状,复翻一页。
“修仙历290年,被月鹿兽吸引来。”
“修仙历291年,被月鹿兽吸引来。”
奇年不解:“那么多……都是它引来的?”
杜衡摸上下巴:“那就麻烦了。”
都是月鹿兽吸引而来,意味着倘若他们贸然出手,那群灵兽不保会来联合攻击他们。
有些一筹莫展啊。
楚毓突然说:“那群灵兽中,飞禽不过玄黄段,灵豹也在玄阶,只有其中一只灵虎,接近地阶,有些麻烦。”
“除去其它不敢靠近月鹿兽的动物,只有这些算作威胁。”
奇年问:“你是说,我们要杀死月鹿兽前,还要将这些灵兽通通杀掉?”
“倒也不必吧。”奇妍提议:“我们可以将他们赶走啊,赶远一点,让它们来不及干扰咱们……然后杀掉月鹿兽不就好了。”
见楚毓在看她,她往后仰头,摆手道:“我不是不忍心,我只是,我只觉得安排这样应该会更好……”
楚毓失笑,学着她的话术:“我只是觉得你比奇年更适合去灵峰。”
奇年说:“哈哈,她对待亲哥都没有这么好。”
然后又受到了奇妍一肘击。
“你说得对,确实没必要全杀光。”楚毓放在桌上的指尖轻敲案边:“这些灵兽本就难缠,都杀的话耗费时间太久,引开的确更好。”
“嗯!”奇妍重重点头,等着杜衡的安排。
“啊。”杜衡没想到楚毓观察的这么细致,方案也说的清楚,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脸,主动揽下:“那两只虎交给师兄我吧。”
奇妍自告奋勇:“那我跟奇年去抓那几只灵禽,师姐你这般好看,要是被抓伤就不好了。
奇年:“……那我呢。”
“不都说了跟我去抓灵禽。”
“我是说!你怎么不怕我被抓伤。”
“灵峰有药,你怕什么啊,到时正好去寻洛师姐问药。”
……
他们留下一晚。
楚毓跟奇妍睡在西阁,杜衡奇妍睡在东阁。
第二日,有人扣门。
楚毓瞬间睁眼。
“喂——你们不会真的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吧。”
是奇年的声音。
奇妍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着吵死了。
“楚师妹,你们醒了没有?”杜衡也在门外,他振振有词道:“嗯咳,为宣扬霜明宗门风,我们今日白天先去帮居民做些事情。”
“……”她不太想去,但还是回了。
“醒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番简单收拾,楚毓跟在他俩身后出了门。
“去哪儿。”她神游道。
杜衡奇怪地看她一眼:“刚在出门前不是说过了吗,师妹,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貌似有点。
那些年少梦魇,给楚毓落下了个不好的习惯。
杜衡站在她面前,左手拿着斧子,右手拿着弓。
楚毓下意识接过那把庚弓。
“那好,你去跟魏民狩猎。”
杜衡后边的镇民朝她招了招手。
是昨日给他们带路的那名青年。
魏民很热情,对楚毓也很恭敬,他以为楚毓不会用弓,边带路边给她讲解如何使用。
楚毓这才意识到,为何自己拿着弓。
方才杜衡跟她说的是,由于灵兽活动,为保安全,百姓再踏入围场内,已经许久没有带猎物回来了。
他们改为捕鱼,但不能多捕,修仙界没又有鸡牛。
他们想吃肉啊……
至于为何入乡随俗搭弓射箭——
是因洛云青说的那条:最好不在镇民面前用灵力。
“我狩过猎。”她打断魏民道:“我是西漠人。”
“啊。”魏民说好,他不知道应该还说些什么,正思考着,却见楚毓却伸手指向一旁。
她主动问:“他们为何欺负别人?”
那处,是楚毓昨天遇到的那几个少年。
那个被欺负的少年被其他人抓回来了,现在被白布堵上了嘴。
少女同样也在,还是默默在一旁看着,似乎在发呆。
魏民叹气。
“这,也有原因。”他说。
“事情要从前镇长在位时说起。”
五年前的镇长,某天突然带回来了一具灵兽头骨,以及一个误入修仙界的少年。
镇长将他认为义子,他名付崖。
另一个为首的少女叫思绯。
两人有很多纠葛,譬如两年前有一个拜师昆仑墟的名额,思绯想去,前镇长却把机会给了付崖,结果付崖不去。
思绯喜欢耍剑,虽然不得要领,但在镇中小有名气。
后来,思绯的手莫名伤了,左手难再握剑。
偏偏付崖故意在她面前赏剑,思绯将他打了一顿,两人彻底结下梁子。
直到一年前,前镇长死了。
一头月鹿兽从镇长的院长逃出来,前镇长死在了它的角下。
众人都觉得是他带回那件灵兽头骨的报应。
只是碍于其他村镇的信仰,也不好深究。
只有思绯一口坚持,声称是付崖导致了一切。
她的话无根无据,众人以为她与付崖仇怨已深,又因那月鹿兽逃走时,撞伤了思绯相依为命的奶奶,致使卧床不起,便也默许。
付崖性格并不讨喜。
没人愿意管这个镇长带回来的孩子。
思绯有分寸,没有闹出人命。
他人见了,至多提醒两句,也不再说什么。
楚毓听后若有所思。
两人步至围场边界。
出于好心,她对魏民说:“你不必进去了。”
楚毓看见了藏在树丛中的野兔,同时也发现了潜伏其中的灵兽。
“有灵兽,怕你伤到,我不好救你。”
她说话,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魏民忽然联想到什么,连忙道好,留下一句仙人小心,便离开了。
他以为是楚毓想用灵力狩猎,不想让他看见,才赶他走的。
不会有人知道,楚毓进入围场后,灵兽根本不敢靠近她。
她一边踩地形,一边寻找兽物的踪迹。
黄昏,她提着一头野鹿,两只狐狸回到了村镇。
其中一只狐狸嘴中还叼着一只兔子。
“……厉害啊。”奇年感叹。
“不是吧楚师妹,你真会啊。”杜衡吃了一惊。
听魏民说,楚毓自己进去打猎后,杜衡都做好准备,嘲笑她空手而归了。
楚毓说
她猎到野鹿的消息很快在镇上传来。
许多百姓都围过来看热闹。
那个小女孩蹲在叼着小兔子的狐狸身边,呼喊道:“仙人姐姐也好厉害呀。”
然后又说:“嗯,超级厉害,只比云青姐姐差一点点。”
这还比洛云青差?
为什么?
楚毓问出了声。
小女孩很努力的思考了一会儿,说:“因为她可以救小鸟呀,仙人姐姐你也可以吗。”
她又纠结了一会儿,指着小狐狸说:“如果你还能救活兔子,那你就比云青姐姐厉害。”
楚毓看着死的彻底的兔子,忍不住抽动嘴角。
别说洛云青了,笑春秋来了都救不活吧。
这哪是疗伤愈灵,这是起死回生。
话题最后以她冷酷回答“我不能”结束。
奇妍听到动静,也从旁边屋中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花。
“哇!师姐,你真的好厉害呀。”
今日她醒后,替那位婆婆采了半日花草,现在正帮忙给花分类别。
“真轻松啊。”奇年看着自己砍柴看的发红的手,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
本来该是两人一起分工合作的,可杜衡美名其曰“师弟气力不足,更应该勤加锻炼”。
然后丢下他一人,自己去打果子了。
奇年默默承担了所有。
奇妍趁机将将两根小草插到奇年头上。
“好了,我们该走了。”
杜衡可没有偷闲,他不仅划了几个临时界针,将其布置在村镇附近,防止灵兽冲进来。
为了困住月鹿兽,还在镇子后的河边,练了七八遍缚灵阵。
杜衡的缚灵阵,现在堪堪到达地阶。
困住月鹿兽,绰绰有余。
几人一齐进入围场,由于楚毓今天来过,所以她走在最前方,杜衡在最后,防止有灵兽突袭。
奇怪的是,今日灵兽踪迹寥寥。
天逐渐黑下来,温感也随之降低。
奇妍有些冷,她抻了抻奇年的衣服,奇年拿出一件霜明宗的外袍递给她。
“你的?”奇妍问。
“你的。”奇年答。
“今天怎么没有灵兽出没。”
杜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楚毓同样感知不到任何动静,她感到怪异。
再往前走,便没有路了。
她们周围的古树直入云霄,而面前,被宽大的灵植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