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 第10章 邬镇巷里

过午一刻，他们在远处见到了村镇。

奇妍整个人挂在奇年身上，奇年虽然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尽责的拖着她。

邬镇。

镇上之人都互相识，故而他们出现在百姓面前时，百姓很快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是霜明宗来的弟子？”

身强体壮的青年扛着两篓鱼，走上前询问道。

“正是。”杜衡一改往日性情，正经回应道。

青年点头，将肩上的鱼篓卸下，放到一旁贩卖香椒胡料的铺子前，对他们说：“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镇长。”

杜衡抱拳道：“好，多谢。”

一旁，有一个小女孩听到动静后从香料铺子里钻了出来，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轻轻咦了一声：“云青姐姐怎么没来？”

楚毓正好站在靠铺面这边，于是她不经意问道：“怎么，她经常来吗。”

她看了看小女孩，她的脸红扑扑的，好像有些异样。

“唔。”小女孩还没说话，就被从屋里走出来的妇人抱了起来，妇人半责斥道：“你病还没好，怎么又出来乱跑。”

小女孩抱住了妇人的脖子，蹭了蹭，糯糯的说：“我以为是云青姐姐来了。”

妇人这才看见楚毓一行人，她友善的打招呼：“是霜明宗的弟子啊，多谢你们总来相助，真是让仙家费心……”

看着她们诚恳的神色，楚毓竟一时不答。

前面走了几步的杜衡见她没跟上来，愣愣的站在铺前，便折返回来向妇女点头，然后将她带走。

“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师兄，门中经常有弟子来么。”楚毓回身，跟上杜衡的步伐，而后问道。

杜衡回答：“是啊，不过没有太经常，一般不会有人无事下山来的，前几次都是灵峰来，毕竟凡人容易生病，他们总是愿意施以援手。”

他挠了挠脸：“哎，也不是说咱们绝峰弟子多无情啦，咱们打打杀杀的，基本帮不上什么忙……”

楚毓稍一点头：“我知道了。”

奇妍挽过她，笑嘻嘻地问：“师姐喜欢山下吗，和人间有没有区别？”

楚毓奇怪，下意识问道：“你没去过人间中州？”

奇年走过来替她解释道：“我跟她都是自幼在昆仑墟长大的，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让去到人间的。”

这样啊。

楚毓顶着奇妍好奇的目光，简述道：“中州现在是大越统治，正于百年鼎盛，比这里壮观些。”

奇妍似懂非懂的点头，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那青年听了他们的话，自然地接道：“我们这里自然比不得人间大国，不过这儿不仅没有天灾，而且不受战争所困……”

他望天，不禁作深呼吸，而后补充说：“更有灵气滋养，当下，众人和乐，甚至能求得，一分长生。”

青年又道：“即便有灵兽会越过围场，也能很快解决。”

说到这里，他难免叹气：“原本，用不了你们来动手的。”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这几日镇中的人都不敢越过围场了，唉。”

他将楚毓一行人送到镇长住所门口。

“其余的，镇长会告诉你们。”

进到屋中，最先看到的是主位后墙挂着的庞大兽头。

那绝非人间寻常动物的头骨，定是从某种灵兽身上剥夺的战利品。

镇长站在柜前暗格处，看到他们后突然吟诵了什么话，随后走到他们面前，将手放于腰间，抬半步又跳了两下，最后以蹲坐旋转而结尾。

楚毓抽动嘴角：“……”

眼前一幕，叫她不知从何说起。

可杜衡却将手捏上耳垂，半屈膝做了一个简单的回礼。

紧接着，奇年也重复了他的动作。

楚毓见状，调整神色，也要抬手握住耳垂，怎料却被奇妍拉住了。

奇妍悄悄在她耳边说：“师姐，女子动作与男子不一样的。”

“你跟我做。”说完，她将手遮在了额头处，数息后，又在眉上处轻轻扫了几下，最后说：“邬不落。”

“……邬不落。”楚毓做完这些动作后，重复了这三个字。

镇长前一秒还稳重点头，下一秒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杜衡的大腿。

“噫呜呜呜呜，你们可算来了。”

这次换杜衡无语作答了。

奇妍好奇发问：“镇长，您这是怎么了。”

镇长面露悲痛之色，不断叹气：“当然是，当然是那围场之外灵兽暴动的事。”

要不是没哭出来，恐怕现在已经将涕洟蹭在杜衡衣服上了。

“为何会暴动？”楚毓不理解。

灵兽多数温顺，少数也只是受到攻击才会发狂，从未有过莫名出现异样的时候。

她怀疑是镇中有人刻意惹怒了灵兽。

镇长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与其他村镇隔的远，但也不是没有交流，邬镇尊重其它地方的风俗，绝不会轻易猎杀灵兽，将它们赶尽杀绝，逼至狂化。”

楚毓几人的目光不受控地看向他座后头骨，似乎在无声质疑他的话。

镇长已经变成哭瓜脸了，但不得不接着解释说：“这是前镇长猎来的，可这都已经过了五年了，一直挂在这里，我没敢动啊……”

“邬镇一年前出了不少变故，我是从那之后才当上的镇长。”

他认为这件事与灵兽暴动无关，不欲多说。

“类似之事从未有过，我也不知该如何解决了，只好请你们亲自来……”

杜衡说：“敢问你们可知晓那灵兽的名字？”

“这是自然。”邬镇镇长虽有犹豫，但还是如实相告：“是月鹿兽。”

“……”

室内沉默。

楚毓记得洛云青说过这种灵兽，似乎还有人供奉它。

不过牲畜。

楚毓没太大的感觉，只是旁边其他人有些犹豫。

奇年默默说：“这月鹿兽，不是某几个镇共同尊为圣兽的吗，它若狂化，这……这让我们如何解决。”

“唉……”

镇长又发出一阵叹息，依旧愁眉苦脸：“我已传信过他们，起初他们也并不相信，直到亲自来了一趟，见到了最初狂化的那头月鹿兽。”

月鹿兽。

楚毓知道它的大概样子，却不太记得它的能力。

奇妍看出楚毓的懵懂，又提醒她：“师姐，你是不是还没有上灵峰的课呀，月鹿兽是一种温和的灵兽，能发出清吟声，一定范围调动其它灵兽，聚集保护他们。”

楚毓发自内心的对她说：“多谢。”

奇妍笑笑，高兴的吐舌。

这几次她总是帮楚毓解说，实在贴心。

原因无他。

楚毓容貌隽秀，奇妍可太喜欢了。

她一下子理解，奇年为什么崇拜洛师姐了诶～

狂化的月鹿兽，在围场吟唱，引来其他灵兽，只是发出之音不再宁和，这才使得群兽暴动。

能力有限，他们只能调查到这里。

镇长说：“近些时日，他们已经有隐隐越过围场之势，万一到镇上伤人，我可是要以死谢罪的。”

他也没过多要求：“情况特殊，其他镇落已经答应，只要不在百姓面前将他杀死就够了，至于狂化月鹿兽的生死，便任你们定罢。”

他们没有要求霜明宗必须把月鹿兽净化归还，必要时刻，可以直接除而杀之。

怪不得要让绝峰来。

灵峰一个个养花侍草，弱不禁风的。

要么就是炼丹炼的快傻的，什么都想加进丹炉。

楚毓脑海里一下浮现了洛云青择草的样子。

哎。

她故作苦恼。

要是洛云青来的话……

想必会强行治愈月鹿兽，哪怕身负重伤。

暴动可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楚毓前世也没遇到过几次暴动，但每一次都历历在目。

她和灵兽犯冲，唯一帮自己的那一次，还是在洛水门，引走宗门弟子，让自己得手的那次。

“月鹿兽晚上才会出现，镇子西边还有几处客居室，你们可以现在镇上逛逛，晚些再进入围场。”镇长说。

“好，多谢了。”

镇长这才如释重负，终于停止了在厅里来回踱步。

一行人往出走，楚毓问杜衡：“那杜师兄，我们的计划是？”

杜衡认真分析道：“这次没有委派灵峰弟子来，肯定不能将月鹿兽净化了，但灵兽暴动急不来，我们今夜先去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

没想到，杜衡看着不靠谱，实际上真能与独当一面。

内门弟子不像他们打趣的那般简单。

察觉到楚毓的目光，杜衡叹了口气：“师妹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楚毓错开目光，随口道：“没什么啊，我崇拜师兄。”

杜衡：呵呵。

杜衡本来没想这么多的，一开始就打算一剑杀，一剑毙，但在奇妍开口向楚毓解说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上含丹的课时，被问到灵兽暴动如何解决时，他说道上述打算，被狠狠敲打了头。

差一点他就忘了。

还好奇妍和楚毓的对话，让他突然醒悟。

不然今夜，他应该就要带着剩下三人，在一群灵兽的追逐下，逃命回霜明宗了。

“我回去再翻一遍《行阵志》，看看有什么阵法能用得上，你们呢，要逛逛吗？”杜衡问他们三人。

奇妍率先说：“我！我要逛，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奇年与她的选择截然相反，他说：“那我跟师兄回去了，希望你有铜币付钱。”

奇妍一下扑过去，扯住奇年的脸：“凭什么凭什么，那铜币是咱俩做任务一起攒的，快！给！我！”

“松手！”奇年发现周围有百姓在看自己，恼羞成怒道。

“就不松！”

两人又开始打闹。

杜衡想拉开他俩都拉不住，疑似失去所有手段。

楚毓原本也打算回去休息的，她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

她想开口的瞬间，灵府莫名生出刺痛感让她生生止住了话音。

只是很快，她便被街角一处异样吸引了注意。

隐约之间，竟是杀孽因果线的牵引。

这还是来到昆仑墟后第一次出现。

于是楚毓趁机改口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也想逛逛邬镇。”

“好的好的。”杜衡总算抓住机会，拽开两人，然后指着奇年分配道：“你，跟我回去，然后奇妍去跟楚毓逛街。”

“哼。”奇妍没好气的瞪了奇年一眼，拿着从他手中夺过来的几枚铜币，凑到楚毓面前：“喏，师姐，我们一人一半。”

楚毓好笑，看着杜衡身边又要发作的奇年，拎出一袋铜币，轻轻放到她手中。

“没关系，我也有。”

“哇！好多钱呀。”奇妍惊叹道。

楚毓透过她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图依珂。

想来，这钱袋还是图依珂给她的。

……

那时临别前，图依珂特意找到她，将这个绣着月牙和湖面的荷包送给她。

“我也不知道修仙界能不能用铜币，但还是给你带上吧，多买点好吃的。”

说着，竟是又要哭起来。

“你先前病重，总是把族长带回来那份好吃的给我，我……我还没有猎到足够的兔子还给你。”

楚毓无奈，带着点点柔和抚上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

“我和你作约，会悄悄回来看你。”

“真的？”

“真的。”

即便修仙界有明确规定不让过多干涉人间因果，纵然楚毓已然因果加身，她也愿意亲自看望这幼年相伴的人间小青梅。

……

奇妍将荷包打开，里面不仅有铜币，还有沉甸甸的元宝。

杜衡也看到了这些，他咋舌道：“不愧是王室贵女，这都能卖十多个天阶阵法了。”

楚毓笑笑。

杜衡领着奇年离开后，楚毓和奇妍并肩走在街上。

奇妍好奇的问她：“师姐，你又想去的地方吗。”

楚毓摇头，在人间时虽然病重，类似的地方却去过不止一次，无论是求医诊病，还是被动的因杀孽因果的召唤偷溜出去，场景大致都如此，她其实没什么好奇。

只有一件事，楚毓无比在意。

于是她反过来问奇妍：“你呢，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看见有家琳琅阁，试衣服还能免费簪花，我要去看看。”

楚毓说：“那你先去，我稍后去找你。”

“好。”奇妍应声，又从腰间摸出一枚玉石。

楚毓这次一眼就辨别出了玉石的属性。

又是指明石。

奇妍道：“如果找不到我，就往发光的地方找吧。”

“嘿嘿，这也是我从奇年身上顺过来的。”

面前少女灵动，楚毓也不由勾唇笑笑。

他们二人关系实在好，纵使他们感觉不出来，别人却看得出。

比如方才奇年怕奇妍没钱，故意掏出灵石逗她，虽然口是心非，最后还是把灵石交给她了。

又比如，奇妍先前跟奇年打闹，不小心抓破了他的脸，一路上偷偷瞥了他脸上的红痕好几次，最后心虚的递上治愈的伤药。

奇妍走了。

楚毓装作感兴趣的走到一家摊位前，没费口舌便买下了一枚玉簪，然后不经意的走近那条小巷。

深巷里，血腥弥漫的气息令她灵府躁动。

“老实点！”有人低声咒骂的声音，简直不堪入耳。

楚毓继续前行，终于到一间窄僻的拐角处，她停顿，往里看去。

窄角恰好背光，只能依稀看到人影。

在动用魔气将高墙炸开与引用灵力牵云开日中，楚毓选择了后者。

灵力调转，使她刚好看清眼前景象，谁想正看见一个少年扯着另一个少年的头发往墙上砸。

头骨与砖墙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可想而知到底有多痛。

少年的额头很快流出鲜血，他的头发毛燥，凌乱不堪，遮住了他的神色。

楚毓这般看着，一时没有动手。

原因无它。

分明是受欺凌者，他身上的杀孽因果气息，却浓重无比。

她看着那几个少年变着法子的折磨他，就在其中一人想要拔掉他的指甲时，楚毓突然出手。

“叮。”

不带魔息的暗器飞去，只打掉了少年手中不那么锋利的刀刃。

几人闻声看来，被楚毓惊吓的往后退，最后齐齐望向坐在废弃木料上，为首指挥的少女。

那少女看着楚毓，眼中有防备，却比其他几人镇定的多。

“我们跟他有仇，你别多管闲事。”

楚毓欣然点头。

少女一时看不懂她想做什么。

楚毓却唤出随灵出的佩剑，单手握着剑锋，将剑柄方向递给她。

“用这个杀，他能直接死。”

她说这话时盯着那个蜷缩的少年，他在不断发抖。

“哈？”少女一下从木料下跳下来，怀疑又警惕的看着她。

楚毓就这样无声站着回望她。

少女疑惑：“霜明宗来的人，见他这样怎么不拔刀相助。”

“为何要相助。”

楚毓看出她不敢杀人，默默将剑收了起来。

身后那个少年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伺机而动，在其中一个人模仿为首的少年跳上木料时，他趁机挣脱了桎梏，朝楚毓这边的出口跑去。

楚毓看着他逃掉，连带着身上如丝缠绕的杀孽因果。

“他！”尽头的少年气急，想要追去却被拦住，为首的少女仍旧盯着楚毓，不知作何打算。

楚毓目标消失，同样要走了。

只是在离开前，她看了少女一眼，留下一句：“既然同他有仇，那就别放过他。”

“……”

少女看着楚毓走后，转而问其中一个人：“你拔他指甲前，他有没有什么异样。”

“啊？没有啊。”那人茫然不解。

“算了，明天再将他抓来。”少女松口，只道：“天要黑了，该回去吃饭了。”

“思绯，你好容易饿诶。”

“少管我，不然下次不给你带鸡腿了。”

“哦哦哦那我错了。”

……

楚毓出来后，想寻找那个被欺负的少年的踪迹，只是这一次，连杀孽因果的气息都不见了。

楚毓抬头，看似看天，实则是在怔神。

她愈发不明白杀孽因果要令自己干什么了。

第一次感受到召唤时，她的灵府开始发痛，这象征着她要除掉杀孽因果反噬的源头。

可在进入巷中，看到因果来源后，那噬骨的痛感，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而后少年欲反击，他胸口藏着一把真正的刀，倘若那人动了他的指甲，恐怕就是真要死了。

她不能在这时候杀了那人，她受到限制，没准会暴露，况且她还不能离开霜明宗。

从短计议。

回到霜明宗前，她会杀了他的。

这是命脉的安排。

楚毓无法反抗。

在镇中随意逛了几圈，楚毓就去找奇妍了。

奇妍正被一位老妪辫着头发，见她来了晃晃手：“你来啦，又发现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楚毓如实道。

奇妍没有失望，反而兴致勃勃的说：“可能这里与人间相似吧，下次我带你去逛洛水门举行的游街，那才好玩呢，好多修仙界的弟子都回来。”

楚毓面上应好，心里却不大好。

“对了婆婆，您不也是从人间来的吗。”奇妍想扭头，却吃痛扯了头发。

老妪笑呵呵道：“小少侠呀，我从二十岁进来，如今已经一百岁啦，那些人间的事情，我早就记不清了。”

奇妍叹气：“即便是在修仙界，也不能停滞时间。”

老妪说：“白驹过隙，就是如此。”

楚毓看着老妪身上将要枯竭的气息，只得沉默。

“好啦。”老妪松开手，将铜镜推到她面前。

镜中，奇妍头上挽着靓丽的花，梳着与人间当下并不流行的发髻，有股前朝古典风的美感。

她自己都看呆了，愣愣叹道：“好漂亮啊……”

与老妪道别后，奇妍少有的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她告诉楚毓：在修仙界的凡人，也只有短暂的一百二十年寿命。

修仙界有灵，却也无法真正长生。

一百二十年。

与凡人相比，已是长寿。

楚毓前世也不过刚及而立之年，她即将攻占昆仑墟，成为凌驾修仙界之上的存在。

实在不懂苍颜迟暮之感。

她低声对奇妍说：“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