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幽冥记 第2章 幽冥鬼域

不知沈偲隔日在晴院说了些什么，总之无风无浪，沈越岚安静地接受了父亲对她的安排。

又过了两日，行李收拾妥当。沈偲带着妻儿在门口目送沈越岚坐着马车离开，身边带着沈偲安排的顾嬷嬷和两个通晓武艺的家丁。

沈越岚坐在马车里，不是坐着发呆，就是不顾嬷嬷阻拦掀开帘子看车外的风景。顾嬷嬷苦口婆心说的许多劝诫的话都被沈越岚当做耳旁风，沈越岚之所以顺从地接受沈偲的安排是因为沈偲与她说祖母相思成疾，一直念叨着沈越岚，因此希望沈越岚能回去一趟替他在长辈面前尽孝。

沈越岚两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沈偲忙于仕途，根本无暇顾及到她，可以说沈越岚是在沈太夫人膝下长大的，两人感情十分深厚。沈越岚想起当下处境，心中更是酸涩，也就听凭沈偲安排，迫不及待地回去看望祖母了。

锦鸿镇距离沈偲管辖的秀峰县大约一百公里左右，中间需要绕过岁玉山，整个路程花费三四天的时间。

沈越岚坐在车上倒也老实，除了总是掀开帘子朝外打量，其他时候都不声不响，听凭嬷嬷安排。

第二日，马车从客栈出发，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岁玉山。岁玉山地势严峻复杂，最近常常有人们进山打猎砍柴却离奇失踪的事情发生，但为了生计，普通老百姓也并不因此忌讳不去。

不知为何，到了岁玉山没多久，天气突然晦暗起来，飞沙走石，好似暴雨将至的样子。

十岁的小姑娘倒也因此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内，不再向外探看，倒是顾嬷嬷时常忧心忡忡地掀开帘子打量天色。

“今日可能出了岁玉山？”顾嬷嬷对着车外的马夫问道，“唉，要是赶在山中遇到暴雨可就麻烦了。”

“若是中午不休息，直接赶路，大概日落前能出去。”马夫哑着嗓子回答。

“顾嬷嬷，我怕……”沈越岚似乎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不安地对着顾嬷嬷寻求安慰。

“我听闻岁玉山这一代常常有村民失踪的消息。莫不是山贼作怪？既然如此，中午便不歇息，你劳累些，尽早出山吧。”顾嬷嬷将沈越岚抱在怀里，一面吩咐，一面轻轻拍着女孩，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两个武丁只在后面骑着马默不作声地跟着。

行驶了没多久，忽然狂风大作，马匹都停住脚步，一副畏葸不前的样子，无论马夫怎么用力抽打都不肯前行。

一阵黑色的旋风从远处席卷过来，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马夫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忽然大声喊叫：“妖风，妖风来了！”

他从马车架上跳下来，一面回头，一面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顾嬷嬷伸出头来察看，不料马夫居然跳车逃走，喊也喊不回来。

两个武丁看着形势不对，下马走上前来，见一老一小吓得说不出话，只好越俎代庖，带着惊慌失措的顾嬷嬷和小姐先找一处山洞避险，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两个武丁一人带着顾嬷嬷，一人带着沈越岚，骑着马快速离去。只见旋风越来越近，一瞬间天摇地动，几个人影消失不见了。

在民间流传的鬼怪传说中，黄泉与人界之间有一过渡空间，名为幽冥鬼域，这一领域鱼龙混杂，有鬼、有妖、有凡人、有道士、有和尚、有魅妖、有行尸，宫阙、亭台、坊市、妓院、客栈、道观、佛院应有尽有，可谓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任何物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立足之地，前提是有本事活下来。

幽冥鬼域是一处不断移动的异空间，它每隔三年开启连通人、鬼、妖三界的通道，具体时间地点不定，一旦开始会持续一个月。然而开启之时，会天降异象，飞沙走石，同时出现一批牲畜人类突然消失不见的现象，欲进入鬼域的人只要注意搜集此类讯息，并在界门开启的一个月内赶到即可。

这一年的入口在岁玉山。

一群穿着道袍的年轻修士出现在山脚之下。

其中一人举着罗盘，走出队伍朝着几个方向比对一番，最终锁定西南方向。

“禾宴师兄，朝此处直走不远，就能到幽冥鬼域的入口了。”举着罗盘，圆头圆眼，看起来十分可爱的修士段清泽望着身后一男子恭敬说道。

这位禾宴师兄，穿着一身月白色道袍，只见他身姿挺拔，虽然长得玉容绮貌，却眼神端素冷淡，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身后背着一柄宝剑，虽未出鞘，却也能透过黝黑深沉的剑柄感受到一股杀伐之气。其他修士都有意无意拱卫在他身边，可见其实力与地位的超然。

他沉吟片刻，说道：“幽冥鬼域极为诡谲神秘，幻衍峰神容真人曾偶然进入其中，也只探索了其中三分之一不到的领域，我们此次不可托大，除了真人笔记中提及的可靠线路，众人切记不可肆意妄为，孤身踏足险境。”

这次任务，出来的都是各峰优秀弟子，可见幽冥鬼域的危险程度。

藏剑峰的司徒璟率先答应，他与禾宴同出一门，平素就十分景仰大师兄的剑术，对其言听计从。

濯月峰的呼兰钤和幻洐峰的云曜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自有主意，但仍旧随着司徒璟点头称是。

至于药侍峰的令仪和持聿峰的段清泽一个负责疗伤，一个主修法器，都不擅长武力，而禾晏是宗门年轻一辈剑修第一人，天赋异禀，无人能够与之匹敌，他们自然敬服。

禾宴扫视一眼众人，便领头朝界门所在之地奔去，其余人默默跟在身后。

大约过了一刻钟，分明正午，天色却愈加昏暗，太阳被层叠的雾霭笼罩起来，不漏一丝天光。空气中气息驳杂，妖气鬼气横溢，草木被一层灰色尘埃包裹着，呈现出低迷枯萎的气象。

气温骤降，阴风阵阵，不知何处隐约飘来几声鬼哭狼号。几人默不作声，在一山崖拐角处默契地停了下来，原来一座悬空的界碑漂浮在半空，底下是漆黑的深渊。

“穿此界碑，就是幽冥鬼域。”禾宴嘱咐，“倘若进去之后大家分散各地，则先到鬼儿岭汇合。”

说罢，禾宴身先士卒，腾身一跃，飞至半空，手触到界碑时，整个人突然消失。

“嘿嘿，各位，子昀先行一步。”司徒璟紧跟在后，跳入界碑。

呼兰芩让令仪和段清泽两人一起进去，待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她便对着云曜说道：“希望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云曜张扬一笑：“自然。”

简短两句说罢，两人便也一前一后进入幽冥鬼域。

进入幽冥鬼域的人，都会先在鬼哭林落地。鬼哭林顾名思义自然是百鬼哭嚎，尸骸遍地，白骨成林。原来每年鬼域界门出现，都会有鸟兽人类误入，而此地瘴气深重，生灵不过半日便生息断绝。又因所处极阴之地，尸身或被厉鬼分食，或因岁月风化，但怨气不消，久而久之便化作祟鬼，纠缠来往的妖怪修士。

禾宴拔出青冥剑轻轻一扫，骚扰的祟鬼便化作一股黑烟散去，然而祟鬼没有神智，依然前仆后继，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禾宴思索片刻，干脆将青冥剑悬置在身侧，施法释放其冥河之气，镇邪除秽。果然，祟鬼惧怕，都只能在冰蓝色光圈之外徒劳嘶叫。

他取出乾坤袋中的引路香，掐诀默念鬼儿坡，香引无火自燃，袅袅青烟朝某个方向飘去。

荒草白骨，道袍飘飘，剑士带着一柄剑信步幽冥。

另一边的令仪和司徒璟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们两降落地点离得很近，走了不到五分钟就汇合了，点上引路香没走几里地，就碰上了三只奢比尸。

奢比尸，人身兽面，双耳挂着两条青蛇，身长八尺，生性残忍。善用尸毒，喜食生人血肉。

两只奢比尸围攻司徒璟，剩下一只幼崽捕食实力弱一些的令仪。

“卧槽，碰到一家子出来找饭吃。”

司徒璟拔出游龙剑应战，剑锋一抖，现出两条青龙化去攻势，再转守为攻，朝着两只奢比尸削去，只见剑影缭乱，如游龙潜水，有撼天动地之势。

“司徒璟，小心，他们两耳的青蛇、四爪和口部，有剧毒。”

令仪吞下避毒丸，控制玄针拖住小奢比尸，不让其近身。

“放心，我有剑气护体。我们速战速决，别耽误集合。”

说罢，司徒璟使出游龙剑第十二式游龙有悔，剑光所及之处，青龙横冲直撞，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过，一只奢比尸来不及闪避，穿胸而过，当场倒地。

另外一只见配偶受伤，仰头长嘶，恶狠狠地盯着司徒璟，双蛇感应到怒气，张开蛇口，就要喷出大规模毒雾，身子却蓦地一僵，青龙从其后背穿至前胸，一口毒气含在口中尚未发出就扑倒在地。

另一边，小奢比尸见父母双亡，吐出一口青绿色毒雾隔绝敌人，掩盖行踪，转身消失在布满白骨的森林里。

令仪见状，赶紧跑到死亡的奢比尸旁边，收集口中毒液，并斩下青蛇头。

“咦，你收这玩意儿做什么？恶心吧啦的。”司徒璟在一边嫌弃。

“医者眼中只有有用的药和无用的物，我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嫌弃就别看。”

司徒璟撇撇嘴，抱着剑站在一旁，防止落单逃跑的小奢比尸突然袭击。

“师兄！”四处张望的司徒璟眼神一亮，只见穿着一身月白色道袍的禾宴缓缓走来。

“我们遇到三只奢比尸，我杀了两只。”

司徒璟赶紧跑上前，炫耀自己的战绩。

禾宴点点头，“没人受伤吧？”

“没呢，衣角都没挨到。喂，令仪，搞好了没？赶紧出发。”

“别催了，马上。”令仪翻了一个白眼，暗骂其幼稚。

禾宴、司徒璟、令仪三人顺利集合，继续前往鬼儿坡。

鬼哭林没有边际，没有人知道其有多大，据说，在鬼哭林待的越久，人就越容易被煞气侵染，渐渐失去神智，变成游荡在其中的行尸走肉。

每个去幽冥鬼域的人都会用引路香带路，它能缩短出去鬼哭林的时间和路程，无论降落在何处，都能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于半个时辰内到鬼儿坡。

一般情况下，没有干扰是不可能的，几番斗法下来，通常出鬼哭林的时候都将近天黑，这时就不适合赶夜路了，午夜阴气大盛，百鬼夜行，对于游人来说过于危险。

因此，每个来到幽冥鬼域的旅客第一站都是前往鬼儿坡的黄泉客栈，而每个准备出幽冥鬼域的旅客则会住在鬼儿坡的碧落客栈，两家客栈一体两面，明明在同一个位置，但由于来回方向相反，进的客栈也不一样，很是诡异。

禾宴以青冥剑护持，路上精怪邪祟远远避开，很是顺利地到了鬼儿坡。所谓坡，实则无草、无木、无坡，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客栈立在中央，门口一对人骨灯笼，冒出幽蓝荧光，门匾上赫然写着黄泉客栈，门两边挂着两个木牌，一个是今日有房，一个是一入黄泉，生死不论。

门口站着两个蓝色道袍的修士，是率先赶到的呼兰钤和云曜。

两人朝禾宴拱手：“禾师兄。”

司徒璟率先来到两人身边，好奇地打量一眼，见呼兰钤乌发凌乱，衣服上沾了些灰渍，取笑道：“呦，这是撞到鬼了吧。”

呼兰钤翻了一个白眼，冷笑：“已经烧成灰了，你想试试吗？”

“啧，开不起玩笑。”他转头又问云曜：“你碰到什么？”

云曜微皱下眉头：“除了遇见一个小孩，一路上什么都没碰上。”

“运气这么好，那小孩该不会是什么福娃娃吧？”

云曜欲言又止，只好苦笑：“倒也希望如此。”

令仪看着众人，发出疑问：“段清泽呢？是在客栈吗？”

呼兰钤摇摇头：“我是最先到的，然后是云曜，接着就是你们几个，段清泽还没到。”

这时，禾宴的通灵玉振动，传来段清泽的声音：“师兄，救命啊～”

灵玉和现实中两股声音重叠，众人朝着另一股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冥冥暗夜中，段清泽头顶一盏发出微弱金光的油灯，身上背着个小人，拔足狂奔，后面是重重鬼影，穷追不舍。

本来拔剑，跃跃欲试的司徒璟碰上段清泽这副衰样，干脆站在原地，看起乐子来。

禾宴捏起法印，青冥剑凌空而去，迅如疾风，所过之处，恶鬼退散。

段清泽这才放慢脚步，调整呼吸，来到客栈门口。

“活着的女孩？”令仪率先迎了上去，察看他背上的小姑娘，“吸了些瘴气。”

说着，掏出一颗清瘴丸喂进小女孩嘴里，药丸甫一入口，就化作液体顺着口舌而下，女孩的面色由灰变白。

“段清泽，在宗门里救治些小动物便罢了，如今，身在鬼域，谁知道救起来的是什么玩意儿，能在这地方活着的人是一般人？”呼兰钤提出异议。

段清泽摸摸脑袋：“我一落地，就碰见几具凡人尸体。正要去鬼儿坡，谁知这个小女孩竟然侥幸未死，估计是界门开启不小心被罡风卷进来的，呼兰师姐放心，既是我捡的娃娃，自然是我负责，绝不会耽误大家行程。”

这时，客栈的门突然自动打开，一道极为魅惑的声音自里面传来：“众位客人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是想留在外面做慈善，喂喂孤魂野鬼吗？”

两具人骨灯笼也发出粗哑刮耳的声音：“客人请进。”

禾宴带领众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