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深人静。
烧毁的房屋已经楼空人去,偏院的某间小窗迅速地开合了一下,人影闪过无人的院落。
“二小姐歇下了?”
屋外守守的丫鬟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管事的婆子拍了她一掌,“精神点,二小姐受了伤,今夜定是睡不安稳的。”
“是……”
那丫鬟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着:“又不是没人会治愈术,干嘛让她忍着……”
“你这丫头!”婆子抬手佯装要打她,“还嚼起主人家的舌根子了。”
她缩着脑袋,婆子放下手叹了口气,“老太太也是为她好,痛着长记性,下次就不会冒冒失失的了。”
对方面露疑惑,她只听说是白苏睡梦中打翻了烛台才烧了屋子,不知背后因由。
但府中老仆都精明得很,屋里那么明显的打斗痕迹,怎么可能是平白烧了起来?只不过家主睁一只闭一只眼,奉事的也只能装聋作哑。
“别偷懒,勤看着。”
丫鬟哑哑地应了一声,假势往门缝往里看,婆子摇摇头,背过手走了。
屋里熄了烛,昏黑一片里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被子里被枕头填满,而真正该躺在那里的人,早已翻过了围墙,往雪山的那边去了。
“你就这么笃定今晚会有月食吗?”
系统看着明镜似的月亮,忧心忡忡。
月上中天,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它几番催促白苏都不远出门,非要卡着点火急火燎往那儿赶。
“确定,以及肯定。”
白苏手上还绷着纱布,现在连握拳都费劲,但她从未对结果如此确信过。
从某种程度上讲,月食现在是这部游戏的debuff。
以前,月食只是为了渲染背景,打造一个虚空之境。但现在有了媒介的说法,就意味着所有靠吸取天地精华而形成的灵力在那时几乎都无法施展。
关押任务目标的地点她确认过了,那是一座用阵法封死了的湖底地牢,守备只能在湖畔,所以只要卡点开启阵法,在那虚空的三十秒内进入地牢,任务就等于成功一半了!
白苏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按紧腰侧的断剑,不让剑鞘摩擦出太大的声响。
她用灵力清洗了炭黑的剑身,还了它本真面目。金水相生,在灵力的作用下,弯曲的剑身复得坚直,这确实不是法器。
而是怀石玉。
只可惜怀石玉此时也帮不到她什么,方陵游给的头发所剩无几,满打满算还能再用三次,如无意外只能靠它了。
“姑娘,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穿过小路,林间暗处突然走出一中年男子,短褐粗布,肤色黝黑,像是樵夫或者农户。
他一手提着斧头,身后却没有背篓,半夜三更也不是砍柴的时候。
白苏低低地“嗯”了一声,搭上剑柄。
“快回家吧,最近林子里不太平,夜里有鬼怪出没。”他把斧头别在腰带上,从树后拖出个篮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请问……贡日措怎么走?”
后颈突然冒出一股凉气,白苏猛地回头,握紧了剑柄。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系统总一惊一乍,又被人吓到了。
“你认识他吗?”白苏问。
“不认识。”系统非常嫌弃,“资料库里装着这样一张脸我真的会谢……”
说话的是个精瘦的男人,肤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从头到脚更是穿了一身白,若不是手里的转经筒还在摇着,这就像个诈尸的死人。
他靠近时悄无声息,以至于白苏根本没有察觉,她下意识远离了他几分,对方却似乎并未感觉到她的疏远,向前迈了一步。
“姑娘知道贡日措怎么走吗?”他挤出笑容,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
白苏转身就走,他急忙拦住她。
“在下不是歹人,只是迷失林间,想问条路罢了。”
贡日措,是雪山脚下的圣湖,也是白苏正要去的地方。
在不周山,人们信奉山神,更认为圣湖水由山川冰雪融化而成,年年祈愿朝拜,也正是降魔大典的举行所在,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不认路的道理。
“我也不是本地人,你问他吧。”
白苏推开他指了指一旁的人,那樵夫没有开口,给他比划了个方向,背上了竹篮。
“哎姑娘,”他再次攀上她的手臂,“林深露重,独行林间实在危险,不妨与在下同行?”
“不用。”
“别这么……”
“我说了不用。”她的声音冷了几度,甩开了手。
“嘿?你这人。”他悻悻地搓搓手,往樵夫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问:
“那你去哪儿?”
“总舵。”
白苏站在原地,别有深意:“你要是害怕,我送你去也不是不行。”
那男子听了这话果然神色一变,不自然地笑了两声,拱手行礼:
“原来是位小道长,失敬失敬。”
“但你来的方向,就是总舵。”樵夫也看着她,皱起眉头。
“我来巡视,”她抬手圈了一下月亮,低头复看他,“既然最近林中有鬼怪出没,我顺便收了不是正好?”
樵夫眉心微动,迅速背过了身,“这里没有妖怪。”
“是吗?”
白苏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没有最好。”
她放下了手,见白衣男子还没走,笑着问他:“你不是要去贡日措吗,怎么还不走?去晚了可占不到好位置。”
“那倒不急,我等个同行的人。”
男子原路折返,又回到白苏面前,“你们怎的想到来这里巡视?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他转了转食指上的戒圈,言语里带着试探。
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衣料是最次的粗麻,布鞋也沾满了泥灰,颇有股书生的穷酸气。
但细看却会发现,他戴着的金戒指成色极好,还搽了粉来掩饰同樵夫一样皲黑的肤色,不过……除非他有异装癖,不然不会像死人一样把衣服穿成左衽。
她笑而不答,看得男子愈发忐忑,他把手藏到身后,佯装镇定问:“小道长师从哪位长老?”
“我?”
白苏拨着剑穗,悠悠开口:“我师父是青葬山掌门。”
“青葬山……”男子眼珠一转,“难道你是……”
“你是白苏?”
樵夫先一步开口,脸上讶异难掩。
“你认识我?”白苏转头看他,笑意盎然。
师从小派并不光荣,白家对她的去处选择了秘而不宣,多年来都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去向。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家族的面子,也是为了保护她,意使不周山查无此人,让她免受妖联骚扰。
但纸包不住火,原身这回归来自然捂不住消息,更别提妖怪那边,她加入无极门后免不了做许多脏活,整日在妖联面前晃悠,指不定哪个妖怪就想拿她凑人头。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白衣男子低笑一声,当即懈下了警惕,慢慢向她靠近。
“你也认识我?”
“你的大名兄弟们都记得清呢,道盟把你保护得好,这些年可让我们好找。”
白苏对此并不意外,指尖轻轻叩了叩剑柄,“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杀你。”
男子和颜悦色地突出几个字,旋即不再惺惺作态,露出爪牙向她扑去,林间瞬间阴风四起,尘土四溢,落叶如镖飞旋打来。
白苏反手抽剑破开尘路,张开水幕挡住飞叶,对方出招毫无定数,御风无用转而徒手倒拔一木,飞身向她踢去。
木桩在将结界上砸出一道裂纹,裂隙顺着那处不断扩大,下一秒竟直接冲破阻隔。
“轰——”
爆破声炸响,飞鸟惊散,白苏被冲力猛地推开,狠狠撞在一片石壁上。
那一脚用了十成的功力,化灵符借用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阻挡,但她并没有被树干打中,有人替她挡下了男子的攻击。
“够了。”
四面飞扬的尘烟里逐渐显出人形,樵夫丢开了木桩,语气里带着愠怒。
“老三!”
男子咬牙切齿道:“让开!”
“你理智点,”他紧了紧背篓的背带,“没必要找她寻仇。”
“什么必要不必要,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二哥!”樵夫叹了口气,不愿让路。
“冤冤相报永无止息,我们现在已经生活安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安稳?”
男子嗤笑一声,“苟且偷生罢了!她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说不定道盟早已发现了我们,今日我们不杀她,她迟早也要来杀我们!”
他身形一闪,握爪为钩朝她冲去,这一次樵夫没有阻拦,低头不语,亦不帮持。
剑光照人,直对着他的手臂砍去,身形交错间血迹横飞,那只手臂断于剑下,瞬间干枯萎缩。
位置对调,白苏如今背对月光,男子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狰狞地笑着,五官逐渐扭曲,双眼朝两侧分开,嘴角咧到耳后。
他没有像同样被白苏砍掉手臂的牛妖一样怒不可遏,反而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有趣。”
地上的那条断臂融化成一滩血水,而被利剑削过的伤口此刻正肉芽疯长,转眼成了一条全新的手臂。
衣袖已破,新生的臂膀**地暴露在空气里,焦黑的肤色看起来像是在火中拾得的一般——
那只手臂和樵夫的一模一样。
系统大声提醒:“宿主小心,这只妖怪会血肉再生!”
“我看见了。”
“……但还是太弱了!”
他再次挥起拳头,这次身法比之前更快,白苏从他腋下穿过,迅速割破手臂,反身回击。
血液顺着剑刃滚过,刀锋染上浅红,斩落男子手指的一瞬间只听一声窃笑,便觉后心一紧,一只手嵌入了她的身体。
“花拳绣腿,不周山的剑修尚不敌我,何况是你?”
试图掏绞她内脏的那只手突然一顿,男子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猛地抽出了手。
痛觉掺杂着凉意从背后传来,噬心刮骨也不过如此,白苏撑着剑没让自己倒下去,回头瞥了一眼被她斩断的那根手指。
男子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双手都已被鲜血浸染,挖入白苏身体的那只手正被急速腐蚀,皮肤破溃脓血横流,与她的血液分无可分。
而那只再次被砍伤的手也没有恢复,断面处刀口齐整,直见白骨!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他看向樵夫的眼里满是惊恐。
“不能再生了?”
白苏强撑着站起来,受伤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看来你也是花拳绣腿。”
她拔出插在土里的剑,在手臂上抹了抹,伤口尚未愈合,鲜血已涂满了剑身和手臂。
落在地上的断指再次融化为血水,干涸之后无声地死去,樵夫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那眼神和当初的牧牛女一模一样。
“塔、塔灵泽瓦!”
“是啊,塔灵泽瓦。”
白苏轻轻牵起嘴角,从前竟没觉得这四个音节如此动听。
林间轻风穿过,拂起她的碎发,月影渐淡,圆月残边,月食开始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抬剑指向樵夫。
“一起上吧,我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