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计划 第11章 魂归故里

冰凉的海风夹杂着的胡乱的雨水打在人身上，站在船上眺望远方的许然下意识拉了拉大衣。

待几位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海葬便开始了。

海葬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大致就是通过漏斗将骨灰撒入大海里。

许然看着工作人员神色庄重有条不紊地走着流程，脑海里是唐云的音容笑貌。

“然然，以后等奶奶离开了，就把奶奶葬在淮海的大海里吧。”一天晚饭，奶奶突然笑着说道。

许然当时正在埋头啃排骨，一听这话诧异得抬起头，半根骨头还在嘴边，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奶奶，你突然说这是干什么？”

都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突然提起的时候，还是会彷徨畏惧。

唐云倒是看得很开，笑着安慰自己孙女道：“想到了便提一嘴，怕到时候事发突然来不及说，奶奶这后半辈子就想你爷爷。”

许然的爷爷舒不凡是个水性极好的船长，只可惜当年意外来得突然，舒不凡为了救几个年轻的船员在船上多停了一会，一个巨浪拍过，便葬身于深海。

许然出生的时候舒不凡已离世多年，对对方的印象只停留在几张老照片上爽朗的笑和奶奶茶余饭后的闲聊里。

“知道了，奶奶，不过您身体还硬朗，先多吃点菜。”许然给唐云夹了一大筷子肉丝，试图缓和气氛。

“然然，奶奶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该看开了。”唐云接过许然的菜，慈爱地看着自己孙女。

许然看着奶奶眼里的慈祥，突然意识到好像自从前年年前卖房子开始，奶奶言语上对她便越来越温柔了。

当时只当时奶奶年级大了开始儿女情长，却不曾注意眼角的纹路日益明晰。

“奶奶，马上又是一年新年了，今年公司假期也长，还发了不少奖金，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玩几天？”

“不去了，我就想在家里坐着，看你睡睡懒觉给你做做饭。”

“那我今年过年不睡懒觉了，我给你搭手。”

“得了吧，就你，还不如睡觉，省得给我添乱。”

许然见奶奶又恢复了精神，心里头的担心也减少了些。

唐云就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家小孙女，心里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毕竟她清楚自己身子看起来还是硬朗的，但一身小毛病却是愈发猖狂，记性也是大不如前。

这些她从未和许然提起，毕竟在她眼里许然那孩子本身就冒冒失失，工作天天就够她忙活的了。

那天晚上，许然洗完澡窝在沙发玩手机，唐云则在一边看电视剧，趁着放广告的间隙，唐云多看了眼坐在一边的许然。

“然然。”

“怎么了？”许然抬起头看着奶奶，以为她又要和自己吐槽电视剧里的反派，正打算洗耳恭听只时，却听对方来了句——

“然然，你要记得，奶奶是爱你的。”

许然愣了愣，想着估计是电视剧里头有什么感人片段感染了奶奶，便也没多想，只是很捧场地说道：“我也最喜欢奶奶了！”

唐云看着许然无忧无虑地笑容，眼眶有些湿润，她背过身生怕许然发现自己的情绪，假意眼睛不舒服拂去了眼角的泪水。

其实今晚的电视剧挺狗血的，只是唐云发现自己看完一集之后，竟有些想不起主角的名字时，那一刻她清楚的明白了——她老了。

唐云的记性很好，一周前的菜价她一周后仍能精准的记得；谁家的电话号码她听一遍就能背出来；看古装剧连个宫女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年纪逐渐上来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在逐渐淡忘。

所以今晚她再一次发现自己记忆流逝之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看着许然，大声地对自己孙女说着爱她。

唐云害怕未来的某一天，她的理智会淡忘对许然的爱，到那是，本能的厌恶与恨意将会侵占她的大脑，让她口不择言地伤害到许然。

她这样想不是没有依据的，唐云以前曾无数次做过一个梦，梦里的许然调皮蛮横，她便像是泄愤般拼了命地在梦中推开许然。

可就在她快碰到许然的时候，意识突然惊醒，她在黑暗中睁开双眼，身旁躺着熟睡的小许然。

随着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唐云接受了一个事实——她的本能在厌恶许然。

唐云更清楚地是，她嘴里口口声声说女儿出走、许然无人抚养的罪魁祸首是许秋雷，但她心里比谁都更坚定的觉得，这一切是她自己的错。

如果当时的她不催着女儿结婚；如果当时的她坚决地护着女儿；如果她不总劝自己的女儿要忍耐……

可没有如果，许然就像是活的纪念碑，无时无刻提醒着她的过错。

于是，唐云变成了一个割裂的整体，她用理智爱着许然，用本能厌恶着许然。

如果有一天，她的理智被淡忘，那将会是……

这后头的结果唐云不敢想象。

广告播放结束，电视剧再度开演，许然又在一旁玩着手机。

唐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将许然的样貌反复反复在脑海中放映。

过了几天，在一众打工人的期盼里又迎来了新年的年假，许然和唐云过了一个平淡又欢乐的春节。

正月十五的那天下午，公司里突然有点急事，许然被喊过去开会，只留唐云一个人在家里。

“奶奶，你今天别做饭了，我约了一家餐厅，等我们忙完去那家吃红烧鸡和牛肉火锅。”

唐云笑着答应了。

下午五点半，唐云看了眼钟，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说道：“哎呀，怎么回事，差点就忘记做饭了！”

于是唐云赶忙跑去厨房，全然不记得许然临走前说得话。

她今天做饭做得很不顺利，一会忘记关火，一会忘记按下开关，明明是冬天，她却忙出了一头热汗。

终于，她煮好了饭又炒了两个菜，却发现冰箱里没有元宵。

“哎呀，元宵节怎么没有元宵，我得下楼去买点。”唐云自顾自地说着。

她下楼走到了超市，打开冰柜门的时候，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我在这干什么？我要赶紧回家。”唐云一个人站在往来的人群中若有所思。

她走出了超市门，却总觉得外面的环境看起来不太熟悉。

但本能驱使这唐云不断地往前走，她走过马路，走过人潮，走向陌生。

唐云走的路是直线，但是是与许然的房子背道而驰的直线。

许然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半，她一进门就发现桌上有两个已经冷了的菜，厨房里的电饭锅里头放着洗好的米却没插插头，冰箱门则随意地敞开。

“奶奶？”

“奶奶！”

许然在屋子里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回应，她心里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许然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先下楼沿着奶奶平时会经过的路都找了一遍。

这一刻钟，许然心里生了千万种希望，这些希望又破灭了千万次，那一刻，她冷静到不能在冷静，报了警。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许然简单地复述了一下情况，对方答复会立即着手处理，便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许然也没闲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沿着奶奶平时经过的路寻找，一次又一次地向附近的人询问，一次再一次的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最新进展。

她多么期望奶奶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傻姑娘，找什么呢，我们快回去吧。”

但漫长的等待和毫无音信的结果打破了这个幻想。

许然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晚上11点，民警在盛安市的高速路口发现了奶奶。

“我要回家！你们别拦着我回家！”电话那头隐约能听到奶奶的哭喊声。

“许女士您放心，我们会安抚好您家属的情绪的，我们在这边的派出所等您来接她。”

许然疯了般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她语无伦次地和司机说了目的地，司机是个爽快人，听了事情的原委立马抄近路往那头赶。

许然在车上看着盛安市的繁华变成一条亮着灯的线一闪而过，一个人在车子后头如坐针毡。

“姑娘你别担心，那个派出所我哥们也在里头工作，靠谱的狠，你就安心等着去见你奶奶！”

许然客套的笑了笑以示回应，但心里还是焦急难安。

“奶奶是怎么去那的？”

“奶奶为什么要去那里？”

“不是说晚上出去吃吗？家里为什么会有饭菜？”

千万问题在许然心里化作一团灼热的火，烫得她难以呼吸。

终于到了目的地，许然手抖着点开支付软件给司机扫了钱，便飞奔向派出所。

“您好，请问我奶奶怎么样了？”

“是许女士吗？你奶奶现在情绪稳定了，但她老人家有些神志不清。”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狭小的房间里有一张临时搭建的床，奶奶在床上坐着，眼里空洞无神，嘴里却仍在念叨着：“我要回家！”

许然一把抱住奶奶，带着哭腔说道：“奶奶，我们回去吧。”

可对方却看着她的脸疑惑地说道：“你是谁？”

这一刻，许然的心如死灰。

“奶奶，我是然然，然、然。”许然慢慢地看着奶奶的脸说话。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笑道：“我知道然然，我喜欢然然！”

许然有些想哭地冲动，但还是抑制住了，她拉着奶奶地手温柔说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奶奶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孩，一个劲地鼓着掌。

派出所的老民警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只是喊着一个小民警道：“小陈，送许女士和她奶奶回去吧！”

“好的长官！”小民警很热情，开着车把许然和唐云送了回去。

一路上，奶奶只是紧紧地握住许然的手反复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许然不厌其烦地回答道。

许然毕竟是个成年人了，虽然情感上还没全盘接受，但理智上已经明白奶奶已经是什么情况了。

这种状况是不可逆的，许然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她需要制定一些措施来保护现在的奶奶。

到了家，许然搀扶着奶奶上了楼梯，打开灯说道：“奶奶，我们到家了。”

可奶奶却像头牛一样试图挣脱她歇斯底里道：“你是个骗子！这不是我家！我要回家！”

许然不知道怎样安抚奶奶，只能温声道：“奶奶，相信我，这就是你的家，你相信然然。”

“然然”这两个字似乎有神奇的魔力，奶奶听到后便安静了，跟着她走进屋内。

进了屋子，奶奶还是一副很警戒的样子，直到她看到了桌上的两盘菜，突然欣喜若狂道：“这是我家！这是我下午做的菜！”

许然松了口气，把门反锁上后说带：“对啊，奶奶，这就是你家。”

奶奶转头看向许然说道：“那你是？”

“奶奶，我是许然。”许然慢慢说道。

可奶奶迷茫地说道：“我不认识许然。”

“我是然然。”许然换了个说法。

“然然，是然然啊。”奶奶笑了。

后来，许然请了一天假，找了两个老练的护工全天候呆在家里照顾奶奶，又在家里装了监控，确保没有突发情况。

那晚夜深人静的时候，许然一个人在被窝里泣不成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好好地奶奶，好端端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日子还要继续，没过多久，许然就习惯了一边画稿子一边看监控的生活。

这天，许然照例买了点水果准备回家，一推开门，只见奶奶在屋里头大喊大家，两个护工在一边一筹莫展。

“许小姐，您回来了，饭已经坐好了。”一个护工在一边说着，一边安抚着奶奶的情绪。

说起这两个护工，许然还得感谢顾微言，拖她的人脉，才能请到这样业务熟练服务周到的高级护工，不仅如此，因为顾微言的交情，许然需要支付的费用还打了折扣——虽然打完折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除了护工需要花钱，奶奶定期去医院检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即使情况不可逆，但起码能尽可能的确保奶奶的状况稳定。

“奶奶，然然回来了。”许然蹲在奶奶身边安抚着她的情绪。

可唐云只是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认识你，你能带我回家吗？”

许然心头一紧，意识到奶奶的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奶奶，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回家好吗？”

唐云眼神空洞地点点头道：“然然，你是我的什么人？”

“奶奶，我是你的孙女。”许然温声说道。

可就是这一句话，不知点燃了哪的导火索，唐云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她说道：“你走开！你走开！”

“奶奶。”许然在这措不及防的力道下往后倒退了几步，撞到了沙发，她艰难地喊着对方。

“我唐云从来就没什么孙女！”

“你是孽种！”

“就是你，逼走了我的女儿！”

唐云气愤地大口喘气，瞪大的眼里是鲜红的血丝，两个护工见形式不对，赶紧上前拦着发狂的唐云。

唐云见自己力气掰不过那两护工，干脆坐在沙发上大哭：“我要回家！”

“这就是您家。”一个护工摸着唐云的手背安慰她。

“这不是我家！我家阳台能看到大海！”

“我家还有三层楼!”

护工只当唐云在说胡话，一边好言好语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但许然明白，奶奶这是想回淮海了。

到底还是护工老练，一个护工打开了电视对唐云说到：“您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更新了！”

唐云向小孩般坐在沙发上哽咽，但视线还是望向了电视。

护工见唐云安静下来了，终于送了口气，一个赶着去厨房盛了碗饭，另一个则陪着唐云看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唐云一次无故在家中晕倒，护工叫好了救护车通知许然，她刚忙从公司赶紧往医院赶。

医生见了许然，和她大致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意思大致就是唐云年纪大了，身上的各个器官都在逐渐衰弱，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奶奶没挺到下一个新年，便带着混乱的记忆匆匆离开了。

许然还记得奶奶离开的前一天异常的安静，甚至还久违地冲她笑了笑，浑浊的眼里却是说不清的疲惫。

唐云已经累了很久，魂归故里、长眠深海或许能安抚她带着思念与纠结的痛苦的灵魂。

海葬结束了，如果泉下有知的话，唐云现在应该乘着海浪和爷爷相遇了。

小船行驶到岸边，许然下了船，待周围的人陆续离开，她一个人站在海岸，在冷风冷雨中伫立了很久，眼角无声的泪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一把黑色的伞挡住了绵绵细雨，许然转头，慕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

“蛋糕做好了，我想等你一起吃。”

唐云的故事告一段落，感谢各位的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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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