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似曝晒在阳光下的棉丝线,斑驳的色彩印证着岁月的流逝。看似一圈圈缠绕有序,轻轻触碰,便已破败不堪。
是光与时间蚀了它的芯,与谁把它遗忘在角落无关,更与它自身的本质无关。
纵然钟奕让极力诡辩,为那个曾经以父亲身份,多次出席他的家长会的冷叔进行开脱,也逃不过冷叔与女下属保持七年不正当关系的不争事实。
刚刚他打电话过去质问,冷叔异常平静地说道:“她今年30岁了。七年的青春都给了我,我现在想给她一个家。”
冷叔的坦白竟让钟奕让无言以对,包括听完转述的黎忱飒也是一样。要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冷叔敢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合”,或是拿性格不合,崇尚自由这种浑话瞎搪塞,才会让黎忱飒瞬间抓狂。
钟奕让感到非常难过,难过学姨死心塌地陪伴冷叔走过了三个七年,到头来,却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现实总是残忍。
就像冷叔送给他的那只马克杯,越是宝贝,越是放得高,越是认为万无一失,等到一不小心的时候,越是碎得彻底。
他还记得,当时冷冰伟在一旁幸灾乐祸得笑出了眼泪。隔天却又默默带来一只新的马克杯。
刚刚学姨在饭桌上对他说:“希望你能和小伟好好谈谈。”
但他希望那个小男孩儿眼角泛起的泪花,只是因为开心。
黎忱飒给他打气:“套用信宏的一句话,‘日子里的惊涛骇浪,不过是人生中的水花摇晃,别用显微镜放大悲伤。’我相信你可以把这件事儿处理得特别好。”
可一回到家,钟奕让才叫了冷冰伟的名字,就吓得黎忱飒一个肘击把他的话给怼偏了。
“你……你这周末回家去吧。”钟奕让说。
“明白。”冷冰伟顿时笑弯了眼睛,“给你和飒姐留足私人空间。”并对在场的另外三位人员招呼道,“大家都听到了啊,这周末都回自己家去。”
看在钟奕让阴郁的表情上,大家都努力憋着笑,没人敢吱声儿。
倒是黎忱飒十分配合地弯唇微笑,说道:“好嘞。”
“飒姐,你搭什么话茬儿呀?”冷冰伟直替黎忱飒愁得慌,眉头拧作一团,“你忍心把你的让哥哥一个人扔在这里?”
黎忱飒忍不忍心钟奕让不知道,反正他此时不忍再面对一副很傻很天真模样的冷冰伟,扭头上楼去了。
一旁的郑歆没好气地横了冷冰伟一眼,头一摆,一声令下,“回屋去。”
冷冰伟接令:“得嘞!”起身笑道,“那三位姐姐你们陪我家歆歆慢慢聊。”走到半路又回身问道,“我能玩会儿游戏吗?”
郑歆的唇角崩得笔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得到勉强首肯的冷冰伟,屁颠屁颠地回屋了。
郑歆调转方向,招呼黎忱飒坐到她身边:“飒飒,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黎忱飒没心情说,糊弄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儿。”
郑歆在她手臂上轻推一把:“你别跟我打太极。”
黎忱飒叹息:“哎呀,你就别操心我了。还是多关心关心冷冰伟吧。”
一听这话,郑歆倍儿激动,牢骚满腹:“我关心他?你看他除了劲舞葬爱家族他还关心什么呀?指不定在那个虚拟网络叫过多少人媳妇儿了,对方到底是男是女都不好说,一天到晚就跟着了魔似的。”
“你行了啊。”陆璘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替冷冰伟打抱不平,“除了你给小学生补课还有周末回家的时候人家玩玩游戏,其余时间你俩不都腻在一起呢吗?”
“谁说不是呢?”郤家唯接过话茬儿,“人家冷冰伟性格又好又专一,心里除了游戏就是你。你要是还觉得不知足,就赶紧把那家教的工作给辞了。”
“就是。”陆璘附和,“刚好可以让他爱你多一天。”
对于对面二人的畅所欲言,郑歆不予理会,靠近黎忱飒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道 :“飒飒,你听我说啊,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那种既有责任心又有担当的。光是性格开朗,模样长得周正——”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瘪着嘴巴摇摇头:“没用。”
她这话是在明说冷冰伟还是暗指钟奕让,黎忱飒半天也没咂摸出准确的味儿来。看郤家唯托着下巴倚靠在沙发扶手上乐得尽兴,故把话锋一转:“有责任心有担当,性格开朗模样好——我觉得你说的是蓝朔也。”
郤家唯瞬间表演了一个面目表情消失术。
“嗯~~!”郑歆把尾音拖得老长,一双眼睛也瞪得贼溜圆,“你别说还真是。”转而又作惋惜状:“虽说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我觉得你们俩没成,挺可惜的”
“你听听。”黎忱飒似笑非笑给郤家唯使眼色,“挺可惜的。”
郤家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起身溜了。
只听郑歆急忙解释着:“我可没有说钟奕让不好的意思啊。”
“你快别说了。”陆璘都觉得她越描越黑。
“我这跟你们说正经的呢。”郑歆兴致勃勃,扒拉一把黎忱飒的手臂,又向对面的陆璘扬扬下巴,“哎哎,你们俩知道感情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们俩还是改天再知道吧。”黎忱飒对此毫无兴致,站起身看向陆璘,“走,回屋做PPT去。”
陆璘会意,笑了笑也站起身:“走着。”
“哎,你们俩听我说完啊,等等我!”
……
回到房间里,郤家唯望着画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打开了通讯录。
时间不算太早了,她想给蓝朔也发条短信问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赶紧把那个“烫手山芋”扔给他。再一想还得等着他回复,耽误时间又拉拉扯扯的。痛快地打个电话吧,她又不敢。
纠结间,黎忱飒似笑非笑的脸旁闯入郤家唯的脑海,只见她小嘴叭叭地一张一合,说了四个字:“挺可惜的。”
符咒一般,吓得郤家唯手底下一个哆嗦,电话就拨打了出去。她盯着屏幕愣怔两三秒钟,紧接着指尖一通狂点。好不容易击退了通话界面,大气儿还未喘匀的当口,蓝朔也的电话便追了过来。
郤家唯顿感惶惶不安。
咋办?手滑了?打错了?对!就这样说。说完就挂。
于是郤家唯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喂……”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蓝朔也声静如水,问道:“打错了?”
郤家唯只觉得头皮发麻,台词都被抢走了。她支支吾吾开了口:“没……没打错,我看时间不早了,就……”
“没事儿。”蓝朔也和煦道,“你说吧。”
郤家唯下意识深呼吸,再呼吸,然后一口气说完:“黎忱飒让你帮忙给那幅画配上画框,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画给你送过去。”
听筒里沉寂片刻,随后郤家唯听到蓝朔也说:“明天上午你下课后吧,我在教二门口等你。”
“行。”郤家唯应完话,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四节课,越是临近下课时间,郤家唯越是难以集中注意力。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她便开始收拾背包,铃声一响,第一个冲出教室。
一楼大厅的门洞开着,郤家唯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坐在教学楼外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的蓝朔也。
昨天晚上那通电话打得心惊肉跳,挂了电话也没细想,现下这个情形让郤家唯觉得自己有够“较二”。
各个系的课程表在学校网站上就能查到,也不能硬说是某个黎姓小丫头片子给泄漏了,但郤家唯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毕竟一幅画就把她的思维给编排乱了。她带着郁闷、忐忑,又略微欢喜的心情,一步步走近蓝朔也。
蓝朔也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神情自由又自在,眼眸眺望着远方的一棵树。
树梢上泛着隐隐约约的绿。
春天来了。
阳光暖暖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弯笑。转过头来,他看见郤家唯。
“如果这幅画还需要雕纹篆字的话,麻烦你们姐弟俩自行解决。”
一句话让蓝朔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倒春寒。他接过画夹,话还没来得及说,郤家唯就板着面孔走了。
蓝朔也起身追过去,与她并肩走着:“一起去配画框?”
郤家唯麻利说道:“没时间。”
蓝朔也笃定:“你下午没课。”
郤家唯顿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有约了。”
蓝朔也一歪头,看到她的脸颊都憋红了。他轻轻笑了笑,说道:“没约饭是吗?”
郤家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懒得问,加快步伐。大约十几秒后,她恍然发觉自己正在朝学校食堂的方向走。
“郤家唯。”蓝朔也慢慢说道,“你去年好像说过要请我吃饭。”
郤家唯:“……”
蓝朔也继续说:“现在去吃怎那样?”
郤家唯咬紧后槽牙,艰难地迈着步子,想不到蓝朔也竟如此难缠,简直不要脸。
“不知道你下午约的几点,耽误不耽误你的时间?”蓝朔也完全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细致入微,“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改天也行,看你时间。”
郤家唯猛然停住脚步。
蓝朔也向前迈了一步,随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与郤家唯面对面站着。一束阳光穿过云隙照耀着他平静的脸庞,他静静凝望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开口说话。
郤家唯的内心波澜翻涌,越看越觉得那副眼镜片儿上闪着贼光,光源源自镜片儿之后的那双眼睛。
“说吧。”郤家唯沉着嗓音问他,“你想吃什么?”
这时,蓝朔也的唇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他抬脚越过郤家唯向前走去,同时自言自语地说道:“吃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郤家唯心说,我想一拳把镜片儿给你捶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