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个三四年的光景,黎忱飒能让这直截了当,言简意赅,咬字清晰的一句话中的“离婚”二字给吓到心律不齐。
当年,郤家唯从同桌那里得知黎忱飒爸妈离婚的事情后,也是在第二次向她求证时才得到准确回复。第一次问她,她的眼神冷冽,却笑了一笑:“你同桌放屁你也听。”
内心纯良的郤家唯,回到座位就把同桌给骂了一通,并警告他不许再胡说八道。然而同桌是个耿直男孩儿,发誓自己所说之言如若有半点虚假,期末考试定当门门挂科。
耐不住性子的郤家唯,再次向黎忱飒发起善意问询。这一次,她的眼神温润了许多,轻声请求:“先不要告诉陈颂祈和陈子陶。”
郤家唯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诚意点点头,回过头再次警告同桌若是胆敢告诉他人,来年必定留级。
黎忱飒的心里明镜似的,自尊心作祟罢了。她只不过是在以自欺的方式寻求心理安慰。自己极力想要隐瞒的,其实早已是人尽皆知。每每和小岳女士一起上街,十有**会遇到熟人,他们首先会对母女二人表达一番嘘寒问暖,再来就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心理好奇,不顾不管地刨根问底。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经过一系列的心理斗争,黎忱飒决定做到一视同仁,坦诚相待。可理论与实践终归是两码事。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
陈颂祈暖洋洋地笑着,告诉她:“我早就知道了。”
一旁的陈子陶也微笑附和:“是呀。该封的口我们都给封了,你就放心吧。”
不管是秘而不宣,或是心直口快,性格迥异却同样温暖可爱的她们,让黎忱飒稍稍降低了心理防线,试着看淡。直到高一那年填写入学表格,她才首次在“是否单亲”那一栏选择了“是”。真正的得以释然,是一个多月以前。还要感谢身边的钟奕让。
黎忱飒看了看他线条紧绷的侧脸,轻声问:“什么时候啊?”
钟奕让答:“半年前。”
这个时间段让黎忱飒的感触颇深——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挨到高考结束。她不由得为家长们的忍气吞声叹了口气,随后听到钟奕让又说道:“冷冰伟还不知道。”
自以为是的深思熟虑就够过分了,现在都二零一零年了,还玩“为了孩子身心健康着想,瞒到瞒不住为止”的这一套!未免过于不思进取。
一股来自于十年前感同身受的愤怒促使黎忱飒停在原地,她攥紧钟奕让的手指定了定心神,问道:“那你听谁说的?”
“学姨。”钟奕让简短作答。
等了几秒,不见下文,黎忱飒急得直摇晃他的手臂:“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呀!雪姨是谁?陆尔豪的妈妈王琳啊?”
钟奕让本来愁得不行,眼下被黎忱飒愁人的听力给逗笑了,一把将她拉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学习的学,学姨,冷冰伟他妈妈。刚才她叫我吃饭,等我去了发现钟志铎也在。要不是看学姨的面子,我扭头就回来了……”
“你先闭嘴吧!”黎忱飒打断他的话,严厉纠正,“那是你爸,你别总是直呼大名。”
一听这话钟奕让可不高兴了,直接抽出自己的手:“你别道德绑架。”
换做以前,遭受到此等不留情面冷漠对待的黎忱飒,一准儿是扭头就走掉了。可眼前这个人,既已成为她的铠甲,也一早就是她的软肋。在冲动与理智之间挣扎徘徊片刻,她上前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傲娇地把头一昂,由衷说一句:“你能把我咋地!”如此死皮赖脸,她这也是头一遭,不禁提心吊胆做着被甩下马路牙子的思想准备。
一席饭吃得郁闷不说,中途还给吃出个惊天大秘密。乱了阵脚的钟奕让,打过招呼放下筷子就往家赶。然而作为他唯一倾诉对象的黎忱飒,非但不理解他心中的烦闷,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进行批评说教。顷刻间,钟奕让心烦意乱到难以自控,不自觉对她发起脾气。
但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今天是他和她心照不宣确认关系的第二天。这才两天的时间,他就敢理直气壮地挂起脸子,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黎忱飒给逼到这等份上。原以为自己个儿就够能耐的了,想不到像是考拉一般双手缠绕在他右手臂之上的黎忱飒,单单使出誓死不放的一点儿小劲头就把他给降服了。他还能把她给咋地啊,往后余生注定是被她吃得死死的了,现在负隅顽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放软语气主动承认错误。
“听你的,我改正。”钟奕让说,“你给我一些时间去适应。”
哎呦~!钟某人的态度不要过于端正呐。黎忱飒抬起头,对上钟奕让的眼眸,好险没沦陷在那温情脉脉的目光中。亏得是意志坚定,忙低下头拖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不然就一垫脚亲上去了。没羞没臊的,不成体统。
而钟奕让,得了便宜现在必须要卖个乖,低声说道:“把手给我。”
听得黎忱飒的心头犹如小鹿乱撞,乖乖腾开右手,左手下垂滑进他的掌心,十指紧扣。
“那个……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和你说话。”
因为要是谁此刻站在黎忱飒面前,说她应该怎样怎样对她爸,她一定会破口大骂。
钟奕让没说话,默默握紧她的手。
道过谦,黎忱飒又说道:“纸里包不住火,冷冰伟迟早会知道。等他知道了指不定得难受成什么样呢。他又不是三岁孩子可以大哭大闹,再过三年他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他爸妈在这个时候离婚了,还隐瞒他半年。我天,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我真是……”想口吐芬芳。
原本是宽慰钟奕让,结果越说脑海里的画面感越强,黎忱飒忍不住埋怨:“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啊?我现在想想就觉得没法面对冷冰伟。”
“不和你说,我还能和谁说?”钟奕让带着那只冰凉的小手进入自己的外衣口袋,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担忧,“冷冰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知道。”
黎忱飒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儿,她拍拍他的臂膀,柔声哄劝:“好啦,你也别难受啦。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强化自己的内心,等哪天冷冰伟知道了,你得替他顶着,不至于让他信念崩塌。再说了,他也不小了,咱也别把他想的那么脆弱,是不是?现在不还有郑歆陪着他呢吗?你别太担心啦。”
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也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起到激励作用,反正结合上下文一琢磨,黎忱飒觉得自己挺双标的。
“飒飒?”
“哎。”
以叠字方式叫她名字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黎忱飒自然应答。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人站在五米开外。黎忱飒第一反应就是甩开钟奕让的手,怎料口袋内空间有限,一下未施展开,反被牢牢牵制着朝前走。
迎面过去黎忱飒都不大好意思看陆璘,尴尬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璘的脸上带着看破不说破的笑意,语调平缓:“早知道我就早点儿,或是再晚点儿回来了。”
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小半年之久,钟奕让和陆璘的交流少之又少,对她的印象一直处于“戴眼镜一女的”的层面上。此刻她的稳重成功引起了钟奕让的注意,不免让他在心中做起比较——可惜了冷冰伟看上郑歆。
“我还有PPT要做,先回去了。”陆璘十分识趣,找个借口准备闪人。
这时,钟奕让向她递出左手的牵引绳:“把这个小灯泡也带回去。谢谢。”
陆璘怔了怔,接过来,对着黎忱飒微微一笑。后者面红耳赤扭着脑袋对她行注目礼。
待陆璘走出一段距离后,钟奕让把黎忱飒揽进怀里。
除非陆璘像蛋卷儿一样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成了灯泡了,同时也好奇那俩人为什么动不动就抱在一起,才会一步三回头地看。
可黎忱飒的心理上终究过意不去,一面挣扎一面小声说:“别闹!松开!”
钟奕让扣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倒是跑啊。”
下意识的无心之举,不成想在他心里造成了一种见不得光的效果。黎忱飒百口莫辩,也使不上力气再去推搡,索性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你倒是跑呀!”
好家伙,强进攻不仅被防御化,稍一闪失还被对方给一举拿下了。钟奕让没收住,抵在她的肩头笑了。
黎忱飒可没心情陪他一起笑,一只手揣在他的兜里,为了另一只手能遏制住那颗敏感的头颅,还要踮起脚跟。取悦他不要太累人啊。默默在心里念了十个数,黎忱飒唤他的名字。
“钟奕让。”
“嗯?”
“我手疼。”
“嗯。”
“脚也疼。”
“……”
“腰……也疼。”
终于,意犹未尽的钟奕让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放松手上的力道。黎忱飒这才敢放开自己的手,但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她被他圈着,饱含深情直勾勾地盯着。
“我跟你说啊。”害怕他一个情不自禁再来个纠缠不休,黎忱飒赶紧向他汇报情况转移注意力,“我刚才和家唯说了,让她考虑一下她和蓝朔也的事儿,她居然不乐意。”
钟奕让才不乐意听她提起蓝朔也的名字。纵然她缺心眼儿似的想要撮合自己的前男友与好朋友,她那个前任对于他这个现任来说,始终是不同寻常的情感威胁。
事实犹如刀刻斧凿般镌刻在钟奕让的心门。
他曾和他怀里的这个姑娘牵手、拥抱。
他还知道他的过去。
让他心生嫉妒又充满恐惧。
口袋里的那只手不安分地在他的手背上挠了几挠,钟奕让的意识随之回流,淡淡说道:“顺其自然吧。”
黎忱飒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仰望着他不再说话。
钟奕让分开彼此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脑袋里又琢磨什么呢?”
看他笑得牵强,黎忱飒想他一定是累了,便说道:“咱们回去吧。”
“不回。”
“那你刚才吃饱了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不下了。”
“那……那你冷不冷?”
“那什么那,抱紧我!”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