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她以外，全员主角 第4章 第 4 章

简柚被反绑在承重柱上，沉默注视着眼前少女的背影。

系统预告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来，比她的猜想要迟到很久。简柚原本以为，男女主的初遇大概发生在春天——春暖花开的日子，最适合邂逅一场命中注定的初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而她，俗话说“早死早超生”，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然而春去秋来，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而不落。这是一种非常搞心态的折磨，再“老黄牛”的人也终于忍无可忍。某一天，简柚开口问系统到底是哪一天，系统简短回答“不知道”，简柚心想果不其然，她就知道问也是白问，要么真的是系统也不知情，要么是它知情但不会告诉她。

前者的可能是49%，后者的可能性是51%。

从简柚的打分来看，她更倾向于后者。但人生经验告诉她，为了自身的感受和情绪管理考虑，她最好不要把身边人往特别坏的方向想，把别人放在完全对立面，最难受的会是她自己，尤其是对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那样的话她会很难控制厌烦焦虑的心情，既奈何不了别人，又调整不了自个儿，最终结果就是不断内耗，生生憋出毛病。

鉴于此，简柚平均了两种可能的百分比，调整为近似一比一，差出来的百分之二，隐晦表达她真正的心理取向。

系统的确不是人，各个方面来说。据工具人系统坦白，它们种类的系统以吸食穿书人的情绪为生，而它属于其中的高阶层，绑定的穿书人身份类别为反派配角。这类角色的结局往往是成为炮灰，炮灰之路充满对主角产生的大量诸如嫉妒厌恶仇视恐惧等情绪，对于它们是强身健体升官发财的良药。

简柚听后曾反问它，为什么它的良药都是关于“恨”的情绪而不是关于“爱”的呢。工具人系统不假思索地装逼道因为恨往往比爱强烈，她说的那种吸食源于“爱”的情绪的系统也存在，是很低级别的主角系统，即使努力工作涨经验熬资历很多年都不一定跻身它的阶层。

简柚从一开始的坦然淡定到逐渐焦虑，并持续数月之久，对于吸食情绪的系统来讲，倒是一笔意外之财，不要白不要。

简柚觉得，既然系统的等级那么高，那它应该能知道一些内情，比如女主到底什么时候出场，也就是她这个女配到底什么时候下线。

嘘——后半句是秘密，不能被系统知道，它这次失算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里是一本系统文言情小说的世界，一切故事展开都围绕着原著小说。请注意，是一本第三人称视角的小说，不是任何一个小说人物的日记本或者一部的纪录片，故事的开端是男女主在一起绑架案件中初见，但却没有具体到几月几日，可怜简柚为此惴惴不安。她车祸去世后胎穿到这个世界，在原书剧情线开始之前，以男主青梅的身份度过前十六年彼此两小无猜、家庭温馨和睦的平静日子。而十六岁这一年，到了赌局揭牌的时刻。

这个赌局，说来话长。

从简柚穿到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张嘴只能哇哇哇的时候，就被自称“工具人系统”的东西找上门，它告诉简柚她恶毒反派女配的身份和未来连累全家破产沦落街头的结局，而她要想回到原来世界并且改变自己的死亡，就必须绑定它这个“工具人系统”，扮演原书人设完成作死剧情。

对此，简柚直截了当拒绝，表示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她的死既轻于鸿毛又重于泰山，反正死得不简单，命运的神之一笔，挺好挺有韵味。

系统让她别急着说不，距离任务开始还有整整十六年，她不妨以“简柚”的身份暂且先过完这十六年的舒心日子，事到临头到时再说。

系统和她打赌，这青梅竹马朝夕相伴的十六年里，她一定会对男主动心，毕竟那可是男主，作者亲儿子，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一股脑地往他身上砸。

如果简柚动心，那她一定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在任务的加持下，她会因为人性的灰暗面，顺水推舟一步步转化为原著中的反派角色。

所有的反派穿书人都是这样，披着一张狼皮，久而久之就真的变成一只狼，慢慢地说不清到底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什么别的。系统对此屡见不鲜。

系统信誓旦旦，简柚绝无可能毫无心动，它愿下注所有，如果它输了，简柚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鬼使神差下，简柚点头应下这个赌局，过后她自觉奇怪——当时是怎么想的，她一个“死就死了不痛不痒”的人，干嘛多此一举答应这么麻烦的事？又转念一想——算了，她都“死怕什么无所畏惧”了，一个赌约能困住她什么？

反派的系统也是反派吗？不一定，简柚心想哪有这么单纯且聒噪的反派。尽管这个评价一部分原因是她刻意给系统加上“美化滤镜”，参照她的人生智慧，但她很多时候真心觉得这个工具人系统有点脱线和没脑子。

譬如，按照正常思维，系统既然那么不惜代价和她打赌，那它理应处处诱导牵媒拉线，助长她对竹马男主的爱情小火苗。但事实是它总在反向泼冷水，欠登儿且嘴贱，她对男主产生一点好感，心里正想着这真是个好小伙子，它就冷不防嘲一句类似于“呵呵你现在看他对你挺好喽，等到天降女主出现后这些好都是人家的喽，他会为了女主……呦”。

再譬如，简柚生活中和人闹矛盾，简柚作为外壳小孩内芯成年人，一概觉得小事而已有何计较，这时系统却气得不行跳脚大骂，骂对方不可理喻，骂简柚一味忍让，假设若是原著“简柚”怎么战力十足怎么出口恶气……

很难评。借用网络新词，工具人系统主打“纯恨”，机关枪扫射，全方位进攻，一个也不落。

其实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摆在明面上的“恶”，简柚认为并不能算作真正的“恶”。工具人系统对于她，简柚定义为一个有点自私会算计她、嘴上又贱又毒又暴躁的、关系不太好终究会闹掰的朋友。

多亏这个朋友，简柚对李斯衍的好感度，才不至于突破50%的临界线。

虽然岌岌可危，但这位朋友，结果指定是让你失望了。简柚叹息。你还是不完全懂得人心的复杂。

原著中，身携系统自带主角光环的女主“许惗”把唯一出逃机会让给女配“简柚”，被发怒的绑匪一刀砍伤，不过有主角系统帮她免去痛觉，最后自然痊愈如初。而抛弃同伴的“简柚”在逃跑路上遭到报应车祸重伤，出院后虽然并无大碍，但后背留下丑陋可怖的伤疤。

对比之下，唏嘘不已。

对此，简柚决定等到那一天到来，她要帮女主挡下绑匪的刀。小说世界是有世界意识的，那一刀挨在主角身上会自动降低杀伤力，但挨在她一个活该炮灰的反派配角身上反而会成倍强化。她会以死结束穿书，而这十六年难得的幸福时光，就当冥冥之中给她的补偿。

碰上她这种好处占完了变脸走人的无赖，系统大概觉得很倒霉很悲催……

而此时，这个在今天注定悲催的系统和她一样一头雾水。

“她这是在找什么？女主脑子坏掉了吗？她为什么可以不按剧情走？她为什么能在绑架现场这么坦然无畏地到处乱晃？她——”

简柚打断：“绑匪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系统语焉不详：“这谁知道呢？”

“绑匪要是突然回来，那一切就都完了。”简柚快速说。

剧情严重偏离原著，先是女主不知道为什么提前苏醒，接着束缚绳无故断开。她发现后急中生智出声转移绑匪注意，随即反应过来她大概是多管闲事了。

哪里就用着她帮忙遮掩，人家是原著女主，系统加持，世界中心，按照套路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化险为夷，况且刚才明显就是系统出手，一定有人家的用意。

可是现在的剧情发展她完全看不懂了，就连手握剧本的系统也发懵。女主提前恢复行动自由，这可能是一个bug，但就算如此，她也应该继续按照原剧情过来给其他人松绑，然后几人商议如何逃生，女主思量过后把唯一逃生机会让给女配，她和剩下的小女孩留在这里等待救援……这终究是一本书的世界啊，女主又不是穿书人，她怎么可能脱离剧本拥有额外的行动和意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女主也被穿书了。系统和简柚同时想到。

“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敌人。”系统嘟囔，“没听说啊，这个剧本是我这种高阶系统才能登录的，小小主角系统，怎么会和我出现在一个本子里？”

“好好好，那可能是对方主角系统误入了。但万一女主出现意外，世界线就会崩溃吧，你的收益也无法获得了吧。”简柚淡定分析。

系统：“……检测中——绑匪莫名被调离。绑匪莫名被调离？谁干的？谁有这种改剧本的能力啊？”

情况愈发诡异。

许惗一边在仓库到处挑挑拣拣，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虽然她听不到简柚说了什么，但从工具人系统的话中，她大概能猜出全部对话的内容。直到最后一句，提溜着的心彻底放下，心想0702真是大好人，离开前表面上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但背地里还是把一切危险因素都解决了，保障她安全无忧。

不得不说这个废弃的仓库很给力，她成功找够材料，转头往原来被绑的位置走。

简柚终于得以仔细看清楚她的脸。

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心中充斥着尘埃落定的淡然，出乎意料的是，她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或许是因为想象了太久，莫名有种“终于见到你”“原来是你”类似久别重逢的欣慰。

这种氛围很好嘛，虽然有点不合时宜。

简柚看着许惗把手头一堆破烂当作宝贝一样小心放在几步外的地面，向她走来，她以为许惗是来给她解绑的，许惗的手也的确伸过来探向她背后，然后她感觉手腕处的被勒紧的疼痛感减轻很多，正要下意识开口说声谢谢，却发现许惗又在她面前站直身体，而她还处于被绑的状态。

“搞什么？”这句话是系统说的，语气大大不满。

“等一下。”许惗丢下三个字，走到小女孩身边划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区别对待啊这是！”系统一如既往开喷，“她为什么唯独不给你解绑，她为什么只给你垫点东西，直接解开不就好了，直接解开不就不疼也不痒了！”

小女孩小声提出同样的问题。

许惗：“因为姐姐要和那个姐姐说一些话，姐姐担心她不配合，你乖乖的好嘛，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简柚听清楚了，她说的是“逃出去”，而不是“获救”。

“你要干什么？我和你说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家里很有钱有势的，到点儿了一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你、你别冲动！”简柚有点慌，她重音强调某些字眼极力暗示许惗，恨不得把原著甩到她脸上拜托她好好看看行不行。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拜托她可是女主！女主自然总会逢凶化吉。

“这不是我第一次碰上这种倒霉事了，在我六岁的时候，也被绑架过一次，”简柚看着许惗走到那堆破烂前背对着她坐下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同时开始平淡地叙述。

“噢不对，准确来说是被诱拐。”她纠正道。

“那次我饿了好几天，被一个看上去很面善的老奶奶，用一个牛肉汉堡就给骗走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香味，因为它接下来让我付出了很大代价。”

“但我其实是很多很多不幸小孩儿中唯一幸运的那个，只有我，后来，活着从那里被解救了。我认识的一个小女孩，她和我一块被拐走，她病死在那儿，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我的记忆只剩这些，具体发生过的事情都在后来催眠师的治疗下选择性遗忘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不允许我彻底忘记那个女孩，明明我和她关系很一般，甚至是不对付。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我从前的记忆里任何有关她的画面都变得模糊，但我偏偏记住了心痛的感觉。在她死的时候，我很心痛，不是害怕，是心痛。”

“我的大脑里，同时还存储着另一段、关于那次被诱拐、但截然不同的记忆。它告诉我那次不幸被诱拐的只有我一个人，但很快，警方找到窝点把我完好无损地解救出来。而那个小女孩，她在我被绑架之前就因为生病去世了，她死的时候没有痛苦，周围人都在哭，但她是笑着去世的……这段记忆是催眠师对我植入的心理暗示，可惜它治愈不了我，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它是假的。”

简柚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如果她们在原来世界相识，那大概会成为彼此的朋友。

就当冥冥之中给你的补偿吧，简柚在心里对她说，现在你穿书到这个小说世界了，这个世界你可是女主，你将来会拥有一切美好，得到一个再圆满不过的结局。

“命运既然把我带到这里，无论如何，我就不会坐以待毙。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很多很多年，我都沉浸在六岁的梦魇。催眠师给我编制一个虚假的美梦，她以为我内心渴望的是当年有人能从天而降地来救我就好了，其实不是。”

“我从不期待这世上存在专属我的盖世英雄，我是我自己的英雄，纵使低迷，我也为我选择的人生负责到底。”

“六岁的我力量太弱小了，无法自救，可现在我、我十六岁了，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的，所以我只管去做，去亲手了结自己的梦魇。”

许惗转过身来，她的手上拿着两个刚刚制作完成的简易防护面罩。

她向简柚提出邀请：“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一起逃出这该死的命运。”

她没有说“逃出这里”，她用的词语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