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深,原本人满为患的街道已空无一人,零星的几抹灯笼吊在檐下晃晃荡荡。
东边的巷子口走出一道身影,不见半点脚步声。
“咕噜噜——”
三乐捂着肚子,一脸郁色,嘴里念念叨叨:“老姑婆,臭老太,真是菩萨的胸怀,没心肝,一大把年纪,骗我一小姑娘,真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一天天的没个消停,不是被通缉,就是与土匪分高下,莫名其妙被人鞭打一顿,还不知人是谁,吃了个哑巴亏,眼下还着了一个臭老太太的道,真是瞎了眼……”
这背时的运气真是唱戏的淌眼泪——可歌可泣!
她一路上念念叨叨朝客栈走去,到了门口,才发现忘了一个人。
“完了!我把小白落下了!”三乐站在门口,一脸惊色,当即转身往回奔。
客栈二楼一间客房内,两道人影一坐一站,屋内无人声,只有银筷轻敲瓷碗的泠泠声。
桌上的菜铺了满桌,有鹅鸭排蒸、汤煨甲鱼、鳝丝羹、芙蓉豆腐、外加一个八宝肉圆,还有一碗银耳雪梨甜汤,往上冒着热气,香气浓郁,让人口中生津。
萧何候在桌边,持筷替桌前的人夹菜,潶墨白抿了一口甜汤,随即放下勺,拿起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
萧何见状,放下手中的筷子,将帕子递了过去,随后将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收了起来。
潶墨白拿着帕子轻拭嘴角,吩咐了一句:“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阁主,属下有事要禀。”
“说。”潶墨白淡淡吐出一个字,继续喝茶。
“回禀阁主,江洛已行完邢,他问何时能复职……”
潶墨白掀起眼皮,往前看了一眼,“问问他可想明白了,若明白了,便过来跟着。”
“是,阁主。”
萧何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阁主的气消得差不多了,不然高低得挨一顿骂!
——
大街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引得阵阵劲风呼啸而来。
“奇怪了,这小白跑哪去了?”三乐一脸疲色,语气中带着焦急。
“不会自个回客栈了吧!”话音一落,人已到十步开外。
三乐脚下猛踏,一晚上没个消停,好在是习武之人,不然谁受得了这般搓磨。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人已到迎客来。
“客官,您回来了!”一伙计站在门口咧开嘴,招呼一声。
三乐口干舌燥,饿得两眼发昏,看着门前这白白胖胖的伙计,都觉得可口得很!
为避免饥不择食,赶紧应了一声,一步并作两步朝二楼奔去。
她推开门,发现房内坐着一人。
“小白!你真的在这儿!”
见到房中人,膛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太好了,我找了你许久,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太过焦急把你一人落在那处,实在是对不住!”
潶墨白静坐在椅上神色淡然,看她自顾自说。
突然,话音一停,只见她一个劲儿耸着鼻子到处闻,“好香啊!这是哪来的饭菜味。”
潶墨白脸色一僵。
她顿了顿,又继续嗅,“有蒸鹅肉、嗯~豆腐,还有雪梨的甜香气……”
潶墨白不免一惊,暗暗纳罕:这人定是属狗的,鼻子这般灵!
“咕噜噜——”房中响起一阵动静,绵绵不绝,高低有序。
三乐愈闻愈觉得心中苦涩,丧着一张脸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嘴里倒,想借此充饥,然而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见此招不行另寻他计,她径直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棂,一阵夜风吹来,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狂咽,面目狰狞,丝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声。
“好饿啊!我想吃鲜肉包子、红烧肉、还想吃那柔嫩爽滑的红烧豆腐,更想吃那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
“啊!老姑婆你还我银子——”三乐趴在窗沿上大喊,脸上凄凄惨惨……
一旁的人见状,嘴角抽搐,闭目摇首,想言不能言,只能心中暗忖: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次日天还未亮,一道人影火急火燎出了迎客来。
打更人敲着梆子,挨家挨户报晓,城中也渐渐热闹起来。
晨晓薄雾,炊烟袅袅,摊贩、货商络绎而至,街上尽是烟火气。
三乐彻夜未眠,饿的眼冒金星,看着床边的柱子都凑上去啃了几口,实在耐不住腹中饥饿,起床出了门。
她逢人就打听哪处能做活,问多了,终于寻到一处合适的行当。
几番打听才到地方。
人群进进出出皆是壮汉,肩扛麻布袋,步伐稳健,瞧他们的神情便知有些分量。
看模样不难猜出,此处是个粮行,这些袋里装的都是几十斤的粮食,一来一回需要不少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三乐进店,找到柜台后的人问:“掌柜的,还需要脚夫吗?我想来试试,你看可行?”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打量一番,挑了挑唇上的髭毛,嗤笑出声: “你这小身板就别来凑热闹了,我这几十上白斤的货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我能搬得起这货,如何说?”三乐秀眉一拧。
店掌柜摆了摆手,“不可能,你去找找其他活干吧,这脚夫的行当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你自个瞧瞧,我这处哪一个不是身健体壮,全身腱子肉的,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别活没干成,先把胳膊腿儿折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乐有些急了,“不试试怎知我不行!”
说罢,径直走到一旁,俯身捞起一布袋,掂了掂摞到肩上,朝那店掌柜抬了抬下巴,“如何?”
店掌柜瞋目结舌,惊叹出声:“哈!你这瘦小伙,当真有几分本事,是我小瞧你了。”
当即点了点头,弯着眼继续说道:“我这儿的规矩是从五更时分上工至日落打更时,中途午间有休息,不包伙食,一天一百文钱,你可肯干?”
三乐见人放话,立即应下:“成,那我即可上工!”
店掌柜叫来一伙计,“小李过来下,新来个小伙,你带她去熟悉熟悉如何做工!”
小李应声,屁颠屁颠跑过来,带着人就往粮仓走去。
迎客来外天色已然大亮,堂内人来人往,有住店的,有打尖的,还有出了房门闲逛的。
潶墨白便是后头那种。
晨晓之际,便见人出了门,到眼下还未归,也不知去哪了,索性出来瞧瞧。
问那店小二,才得知这人出去找活做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潶墨白有些忍俊不禁,想起昨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模样,扬起了嘴角,步伐轻快地回了房。
一进门便唤来萧何,没一会儿的功夫,桌上便满是珍馐佳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反顾那一头,汗味冲天的粮行内,三乐扛着一百来斤的麻布袋,同身旁的壮汉哼哧哼哧来回奔波,满脸的汗滴滴往下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此时正逢炎阳暑夏呢!
“嘿!这小子可以欸!这小胳膊小腿的,真有力气!”一人扛着袋子从身旁走过调侃了一声。
另一个满是腱子肉的也过来凑热闹,挤上前来喊道:“你叫啥名啊!从前可未见过你,新来的吧!”
三乐点了点头,随意说了个名字继续往前走。
她可没这闲功夫跟人唠嗑,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腹中饿得咕咕直叫,差点儿没忍住将这袋里的粮食给啃了!
“迟范!别急着走啊,再同哥好好唠唠,你是打哪来……”壮汉紧跟其后,喋喋不休。
迟范,迟范,可不就是吃饭嘛,真是饿疯了!
粮行来来往往,日头高挂,已至午时,一人影出了粮仓,直奔街口。
三乐带着从店掌柜那预支的一半薪水,跑到一间包子铺要了二十个包子,一口气狂旋三个!
一路上嘴巴没停,径直往客栈赶,到了迎客来,她给了店小二一天的房钱,便上了楼。
“小白!饿了吧,快来吃饭,我买了包子!”
屋内窗户四开,阵阵冷风呼呼往里钻,惹得进门的人打了阵颤。
“咦~冷死了,这窗户怎么全开了?”
三乐缩了缩身子,把手上的纸袋放到桌上,立马跑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关起来。
原本亮堂的客房当即暗了一瞬。
她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茶,一饮而尽,砸吧了几下,皱了皱眉,“这客栈是换茶叶了?怎么跟之前的味道大不相同!”
此话一出,潶墨白当即垂下眼,记得开窗通气,竟忘将这茶撤下去了,失策啊失策……
“唉呀,时辰不早了,我还得上工去呢!”三乐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
“小白,你自个在这儿呆着,我已经付了今日的房钱,眼下我还要去上工,等回来再同你细说!”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顺手拿起一包子,闪身不见了人影。
潶墨白看着桌上的包子,默了一瞬,开口唤了一声,一道人影径直落在身侧。
“你把这包子吃了。”
萧何一听,有些受宠若惊,叫他来竟是为了吃包子?
“多,多谢阁主……”
他小心翼翼拿过桌上的包子啃了起来,竟意外好吃!
——
三乐赶到粮行一刻也没歇,又搬起了货。
行里的脚夫偶尔来凑个热闹,打听她名字、年岁、婚配等等,比村里的三大姑八大姨还八卦不少。
耳边热热闹闹,身上困困沉沉,眼看这日落西下,这苦日子终于是到头了。
三乐揉了揉酸痛的膀子,皱了皱眉,走到柜台领工钱。
那店掌柜很是悦色,“小伙子,明日还来不?”
“有空便来。”三乐随意回了一句,但心中可不是这般想的,这活儿干一天就行了,要是天天如此,还不得废咯!
领了工钱,她出门朝笑乐堂而去。
有了本钱,就能钱生钱了,昨日丢的那些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三乐路过一处街角,听见巷口传来一阵哭泣声,夹杂着谩骂,她不禁皱眉,走进巷口一看,只见几个壮汉手持棍棒将三个人围在中间。
一个是身穿破烂棉衣的老头,年纪七旬左右,满脸沟壑,一双眼睛并无浑浊之色反而异常明亮。
另一个看摸样像是一富家公子,年纪不大,身边还跟着一小厮,一身锦绣华服,腰带上挂着一白玉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佝偻老头扯着那富家公子的衣摆,跪地哭喊:“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这把老骨头吧,这些人要打死我!”
嗯?
三乐眉峰一挑,这话也太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