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拓跋弘的固执,豫宁王似乎认可了云初的存在,没有再让人赶她走。
就连宴会当天,也有人给她预备了一张席位,和冀州几位前来赴宴的贵女坐在一起。
云初是知道苏殷还没有离开,甚至他在听到豫宁王府将要举办宴会之后,还故意留下来参加,云初心里难免忐忑。
拓跋弘却是大大方方地让云初跟那些贵女待在一起,朝着苏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几分厌恶:“你是我豫宁王府的贵客,我看他敢在这里动手?”
他说完便去了男宾那边的席位,云初坐了下来。
女客这边是用屏风隔开的,十几个紫檀木云纹大屏风连成一排,将整个铺开的大堂隔断,云初所在的这一边衣香鬓影,贵妇人和官家少女坐了满堂。
拓跋弘一走,左手边的蓝衣少女就靠了过来,在云初的身侧道:“这位姑娘以前倒没有见过,可是从上京来的贵人?”
因为豫宁王王府长孙的百日宴,有不少京都平城的高客前来参加,冀州本地的达官贵人自然都想结交。身旁的这名少女见拓跋弘这样照顾她,估计是把她当成了京城来的客人了。
云初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什么贵人,只是恰巧认得弘世子。”
拓跋弘外形俊朗,在冀州身份又高,本就招女孩子喜欢,那少女听她这么说,便顺着往下,委婉地向云初打听一些拓跋弘的喜好。
云初不好说太多,三两句便转开了话题。她性情随和,声音又动听,随意捡了些自己年少时的趣事跟身旁的少女聊着,席间的几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台上的乐工奏响了乐曲,几个大袖长裙的舞伎脚步轻巧地登上台,在丝竹声里翩翩起舞。云初才停止了与身侧人的交谈,将目光转到台上。
“这是冀州最有名的舞蹈大家,也曾去过平城,为太后娘娘表演。”旁边有人向她介绍,云初礼貌地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正当席间所有人都沉醉在舞伎的绝妙表演中,屏风隔着的另一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云初吓了一跳,和身边人一齐回头。
有人慌张地跑过来道:“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弘世子和昌平伯不知道为什么动起手来……”
一听到拓跋弘跟苏殷打架,云初心下着慌,腾地站了起来,想也未想地朝着男宾那边走过去。
而另一边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吓得呆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从舞剑切磋发展到大打出手,豫宁王爷一时又不在,眼下竟没有人敢上前制止。
那一头拓跋弘挥拳砸向苏殷,他本就看对方不顺眼,再加上苏殷表现得全然没有把那一百多条人命当回事,在筵席上举止放荡,搂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女郎向他灌酒。拓跋弘再克制不住心中怒气,借着表演剑舞想要教训对方一顿。
苏殷又素来是个毫无顾忌的,也不管什么宴会不宴会的,就这么跟拓跋弘打了起来。先前的巨响,就是拓跋弘一脚踢飞了身旁的桌案。
两人的武器都已被打掉,拓跋弘虎拳生风,苏殷挥臂拦挡,格住了他的攻击,狞笑道:“小世子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了你的心上人,还是你的小娘?某可亲眼看见你父亲抱着她上马。”
他声音低,众人又吓得躲到远处,是以这话就只有拓跋弘一人听见。他登时大怒,侧身一个回旋猛地踢向苏殷的肋骨。
苏殷堪堪躲过,也被他的杀意惹毛了,指着拓跋弘道:“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真以为能护着那女娘一辈子?”
拓跋弘血气上涌,额上青筋绽出,怒视着对方道:“姓苏的,你要是再敢滥杀无辜,我拓跋弘就是豁出命也要让你走不出冀州!”
双方剑拔弩张,正要再动手,门口处忽然有一个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豫宁王,连忙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云初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的时候,恰是豫宁王进门时,他仿佛天然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的,随着他稳重的脚步声,兵荒马乱桌倒椅歪的席面上好似都恢复了秩序。
云初没再朝前走,就站在屏风边看了一眼拓跋弘,知道他没吃亏,才放下心来。
那边的苏殷回头看到豫宁王,先是不怎么在意,然而一看见跟他一起进来的人,顿时换了一副神情,整个人由先前的嚣张恣肆收敛起来,神色变得有点谦恭。
云初心里纳闷,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和豫宁王并肩走着。
“王爷。”“大监。”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已经有人认出了来者。
等两人走到大堂中,那老者笑呵呵地道:“你们年轻人在闹什么?让咱家也来凑凑热闹?”说着看了看四处,最后扫视一下拓跋弘和苏殷,仍旧是笑着道:“哦,是在切磋啊。可分出了胜负?”
拓跋弘和苏殷上前,先向那老者施了礼,再面向豫宁王。
行礼毕,苏殷向老者道:“某只是向弘世子讨教两招,倒未分出胜负,若大监觉着有趣,苏殷改日再与世子当着您老人家的面好好比上一场。”
他们说话的时候,云初正暗暗观察着。她对京都平城的事所知不多,但眼前的这位老人,云初还是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整个大魏,地位最为尊贵的不是皇帝,而是称制摄政的苏太后。若要选出苏太后最为宠信的几个人,昭阳宫的统领太监赵和必定是其中之一。
前两日云初就听拓跋弘说过,他亲自去接的那位贵人,就是从平城来的大监赵和。
苏太后由于自身的经历,虽然重用苏氏一门,但对于苏家的绝大多数人,她在情感上并不是很亲近。苏太后真正信重和宠爱的,还是昭阳宫里陪了她一辈子的侍从太监,以及她亲自选拔出来伴在身侧的年轻女官们。
所以苏殷在面对赵大监的时候,才会表现得那样谦恭和敬重。
云初再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那位来自平城的贵人,在看到对方言语和蔼地与人交谈,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表现出不敬的时候,一个想法悄悄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没有显露出分毫,神色平静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
戌时末,拓跋弘安顿好最主要的一部分客人,来到别院父亲的书房。
豫宁王像往常一样,正在伏案习字,这是他结束一天的事务之后,在就寝前必做的一项功课。
听见脚步声,豫宁王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羊毫,直起身子看向拓跋弘:“昌平伯为人狠辣嗜杀,却不是个头脑简单之人,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他动手。”
若是以往,父亲说的话拓跋弘都十分敬服,但这几次的事情,尤其是苏殷说的那句话,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了芽。
他忍了忍,还是道:“父亲默许儿子将阿瑗留下来,不就是已经将她纳入我豫宁王府的羽翼之下了吗?儿子见不得有人出言羞辱她。”
豫宁王道:“然后呢?你去跟苏殷打架、决斗,拼个你死我活?这就是孤教你的?”他说着又低头去看桌案上的那幅字。
拓跋弘看着父亲平静的脸,犹豫了一瞬,忽然上前道:“那如果我娶她呢?父亲,如果阿瑗嫁给我,苏殷是不是会有所忌惮?”
豫宁王似乎怔了一下,抬头看见拓跋弘的眼睛在烛火中格外明亮,闪着期冀的光。他知道自己是要让儿子失望了,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的亲事孤已有盘算,那姑娘不适合你。”
拓跋弘急了:“父亲,儿子是真的心悦她……”
拓跋弘很少会这样请求他,发妻去世得很早,这个儿子几乎就是他一手带大的,面对少年的第一次动心和诚挚的恳求,豫宁王也无法不动容。
他后退一步:“如果你执意如此,孤可以考虑让她做你的侧室。”
豫宁王话一说完,拓跋弘就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给出这样的回应。他的生母豫宁王妃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因急病去世,父亲没有再娶,身边也没有一个侍妾,所以拓跋弘从小形成的认知就是娶一位合心意的妻子,两人相守一生。
侧室……不说他自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阿瑗怎么可能会同意?拓跋弘还要再争取,豫宁王却止住了他:“孤累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