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从南军左卫衙门出来的时候,日影将将西斜。
心腹跟在后面,对他道:“郡王,苏殷的禁令今日解除,已经去右卫军当值了。”
南军掌管京城戍防,分左右两卫,左卫军归拓跋烈统管,而右卫军则是苏殷麾下,这是苏太后为了制衡拓跋氏与苏氏,特意做出的安排。
苏殷从冀州回来后,跟拓跋烈又打了一架,事情闹到太后那里,被罚了三个月的禁足。而拓跋烈非但一点事没有,就连他跟到冀州刺杀苏殷的事,也没有人再提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对拓跋烈的偏爱。
“属下担心苏殷会不会再给您使什么绊子,要不要找几个人盯着他?”
拓跋烈跨上马,笑着转头道:“他能有多大的本事,本郡王还怕他不成?”
心腹仍旧担忧:“苏殷为人狠辣阴毒,又有头脑,郡王为了给小世子报仇,差点要了他的命,怕是他不会轻易放过,还是小心为上。”
拓跋烈想到被苏家人陷害致死的堂弟,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眼中漫过一阵阴霾。
“对了,前几天让你查的那名女子,有结果了吗?”拓跋烈转了话题。
心腹问:“是跟着豫宁王爷一起进京的那个?”
“对。”
心腹道:“那女子姓盛,被豫宁王送进了宫里,好像是在文殊阁当什么女官。”
拓跋烈笑了,拨转马头,骏马得得地向前行去。
心腹见不是回府的路,在后面喊道:“郡王,你去哪儿啊?”
“进宫,给太后请安。”
……
短短几日,云初就完成了宫规的学习,一来豫宁王曾请人教过她,二来她悟性绝佳,有什么从前没学过的,郑女官一点她就懂得了,是以学习得极快。
“姑娘十分聪慧,该学的都已学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从今日起便开始接触宫中事务吧。”郑女官道。
云初微一福身,向她致谢:“郑姐姐客气了,叫我云初就好。”
再过二十来天就是除夕大宴,听说除了各地的王公贵族之外,还有一些周边的小国也会派使臣来参加,太后要求务必办得隆重,以彰显大魏国力之强盛,好令四夷臣服。
宫中上下最近都在忙着这件大事,云初也和众人一样,投入了紧张的忙碌之中。
一直到傍晚,才算结束了一天的事务,回到文殊阁中。
云初取下腰间的令牌,要将它交还给掌令女官。刚走进厅堂,却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堂上的几案后,旁若无人地饮茶。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云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拓跋烈。只因他的个人特质太过鲜明,年轻、英武,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骁勇的力量,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也能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云初在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留了心。后来才知道他竟是皇上的儿子。
如今的皇帝是苏太后所立,手中并无实权,是以拓跋烈身为皇帝嫡长子,也没有被立为太子,至今只是一个郡王。
但苏太后在打压拓跋氏的同时,对于拓跋烈却又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偏爱,有人认为这是苏太后的制衡之道,有人觉得这是因为拓跋烈小时候曾由苏太后亲自养育过,两人有祖孙的情分。
但不论如何,因着苏太后的偏爱,拓跋烈的确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拓跋氏在苏氏的打压下噤若寒蝉,只有他一个人敢站出来和苏家对着干。
半年前拓跋家的一个小世子被苏殷等人罗织罪名陷害致死,拓跋烈便以牙还牙,单枪匹马地追到冀州暗杀苏殷。
后来苏殷回了平城,云初还有些担心拓跋烈会不会受到惩罚,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事。
云初朝着拓跋烈的方向遥遥行了个礼,没有多看他。从几案旁经过,把自己的令牌交给掌令女官。
正要离开的时候,云初听见拓跋烈淡淡道:“茶没了。”
云初朝着旁边看了看,屋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好似没有听到。再一转头,拓跋烈手中拿着空茶杯,正看着她。
也不怪没有人动弹,拓跋烈刚来的时候就向人打听云初,知道她快回来了便坐着等,明摆着是专找她一个人的。文殊阁里的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灵慧,知道没有她们的事,只管在一边看着。
云初不知道这些,见没人伺候,也不好让拓跋烈一直等着,便转身进到里间,重新沏了一壶茶,跪坐到拓跋烈身侧,为他斟了一杯。
“堂叔将你送进宫来,是要做什么?”拓跋烈端起杯盏,看起来是在跟她说话,眼睛却没看她。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云初就感觉到拓跋烈跟她对话的语气里总带着一种轻慢,令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现在对方的态度更加证实了她心里的感受,云初不想多加理会,只敷衍道:“郡王说的我听不懂。”
云初说完就要起身走开,拓跋烈却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腕,没有让她再逃开。
男子手上的力气有多大,云初发觉自己根本就挣不脱,慌忙将他攥着自己的手按到桌案下,用衣袖掩盖住,紧张地朝左右望了望,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刚进宫,她不想惹出一丝一毫的事故。
“郡王爷,你到底要做什么?”云初仰着头看他,发觉对方在袖子下面牵住了她的手,掌心肌肤相触,云初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她别过头去,想用极平淡极平淡的神色表明自己的态度。
拓跋烈道:“那是我猜错了?是你自己要进宫的?可你不是看上了堂叔吗?”
云初心里感到一阵荒谬,他在说什么?
“你原本是跟着拓跋弘的,结果却留在了堂叔身边,拓跋弘还为此去了代北军营。”
云初惊讶地转过头,微微皱眉看着他:“你调查我?”
“对,我好奇。”拓跋烈的态度仍旧是那样漫不经心。
“好奇?”云初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在这里谈论自己的事情,尽管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她还是怕人听见。
“你让堂叔帮你,是开的什么条件?”拓跋烈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仍旧是那种锐利的、带着几分讥诮,仿佛在嘲笑她的不择手段。
云初气得发抖,被他牵住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指甲掐进了拓跋烈的掌心。
轻微的疼痛让拓跋烈怔了一下,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现下还牵着女孩的手,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现在看来这女孩似乎气极了。
拓跋烈不否认自己对这位叫云初的小姑娘有点兴趣,但也只是觉得她生得美,再加上豫宁王对她的态度,令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新奇,想要亲近一番而已。
毕竟他身份尊贵,在京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还不至于一见着个美人儿就失魂落魄。
见云初真的怒了,拓跋烈松开手,笑了笑,看着少女道:“堂叔那样的人,不是好相与的。云初小姑娘,这是孤对你的忠告。”
云初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人真的跟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真实的拓跋烈,并不是一个一腔热血、会打抱不平的少年侠客,他更接近于一个尊荣骁悍、有自己的脾气和骄傲的贵族子弟。
云初抚平自己的衣衫,挺直了脊背,微微转头朝向他:“这不干你的事,郡王爷。”她慢慢起身离案,清冷的声音道,“时候不早,您该离开了。”